检查报告还是老样子, 孕育的可能性基本被判了死刑。
但为了避免对身体留下后遗症,医生还是给陆沉开了一些修复剂,每日混合着他固定的修复液喝, 也不至于让家里的雄虫发现端倪。
曾经为了给予退伍的伤残军虫们更多保障和福利, 陆沉投资过星际许多家医院。首都星中心医院就是其中一家。因此关于大股东的**,医院保证过不会透露半分。
陆沉坐着轮椅出来时, 觉得柳真有些不对劲, 身上一股子烟味,眼眶还有些红。
进了地下车库,陆沉才认真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本来已经调整好状态的柳真被他这么一问,眼眶又红了,手顿在轮椅上,眨眨眼抬头望天:
“我只是……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中将您这么好的虫,会遭受这种事情?为什么老天要轮到您来受这种罪?我宁愿、宁愿是我来……”
陆沉在他扶着轮椅的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不重不淡地说:“这么大个虫了,今天哪根弦没搭对, 又这么伤春悲秋了?”
柳真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我就是、就是看不顺眼, 这些天中将您要担任启明星杯评委的消息一出来,网上那些虫, 您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
他捏着手里的报告单,渐渐攥紧:“他们、他们明明连中将您受过什么罪都不知道!中将您入伍整整十年,为整个帝国受了整整十年的伤!”
“这份报告旧伤叠新伤……您、您不能生育根本就不是那一次意外造成的结果!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您!”
陆沉垂下淡薄的眼皮,等柳真把胸膛里那股积压的郁气都发泄出来了,才道:“说完了?悲愤完了?好, 送我回家吧。”
他自己操纵轮椅从斜梯上车里,柳真忙不迭慌慌张张跟上,从另一头上车,坐上驾驶座:“中将!中将!您怎么这反应啊!”
陆沉低头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闻言抬眼向上一瞥:“那我该什么反应?你要我和你抱着对头痛哭吗?”
柳真被这话说得一愣,眼眶还红着。
陆沉注视着他,眼尾微眯:“柳真,你听着,这话我教过你无数遍了——无用的事不要做,懂吗?”
柳真低下头,喏喏道:“是,我知道这个道理……”
陆沉叹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这事早该过去了,我都想通了,你怎么还在钻牛角尖?前几天谁跟我保证的,再搭理论坛那群垃圾他就是垃圾?”
柳真也想起这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嗐,我这不是没忍住吗……下次、下次一定不会了!我向您保证,中将!”
陆沉见这小孩没事了,才回过头注视前方:“行了,快开吧。”
远处车库的一角,明暗交织的一线上,爱尔维斯目光幽沉地低下了头,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刚刚没有听错?!
陆沉……不能生育了?
雄虫知道这件事吗?
爱尔维斯神思不瞩间,通讯突然响起。他有些木然地点下,却听那头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得意讽刺的意味隔着通讯的距离都藏不住,刺得出神的爱尔维斯瞬时清醒:
“哟,爱尔维斯,你这是去哪了?你雄父还在找你呢,怎么眨眼又不见了?”
话音又远了些,像是对身边的虫说话:“雄主,我就说吧,这孩子跟您养不亲,雄父生病了都不知道陪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哪像我们小格拉,夜里都担心您担心地睡不着……”
爱尔维斯喉中一哽,方才因震惊而麻木的头皮阵阵刺痛,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他雄父身边的那名雌侍又道:“我看啊,这孩子就跟去世的雌君一样,父子间一个性格刻出来的,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别的虫都欠他,像谁怎么着了他似的!”
“可也不看看他们为雄主您付出过多少!就拿过世的雌君来说吧,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雌子出来,还不爱跟您亲近!”
“哪像我们格拉,既是个珍贵的雄子,还这么听您的话……”
爱尔维斯几乎想摔了光脑。
这个雌虫打了通讯来,却一句话不跟自己聊,反而自顾自跟他雄父聊天,但话里话外哪一句不是像无形利刃般朝着他刺过来?
爱尔维斯深吸了一口气,不等那边再说些什么,直接挂断了通讯。
那一刻,他几乎不想回到那个病房,回去做什么?直面他满目疮痍、一地鸡毛的生活吗?
但深呼吸一口气,他不能这么做,只有孩子时的自己才这么意气用事。这样做,只会让仇者更痛快,让雄父更加疏远他。
那个雌虫打这个通讯来,就是巴不得他这么做呢。
爱尔维斯攥紧了光脑镜片,额前细碎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曾经灿烂明亮的金发在阴影里显得黑暗阴翳。
他抬头望向车库的天井出口,那里有万里无云的晴空,却照不进他的生活里来。
为什么同一片天空下,一个虫的命运会如此不同?
他的雌父一生寻医问药,试图再为他雄父生下一个孩子,生前为雌侍雌奴们白眼冷语相待,临终时仍以无法再生下一子为憾,死也不瞑目。
而有的虫,即使丧失了生育的功能,也能被那么优异的雄虫深深爱着,享受两个虫幸福自在的生活。
他抬头,透过散乱的金发注视蓝天。
他想问一句老天,凭什么?
*
顾遇从陆沉那里拿到了他双腿的体检报告,认真翻看了一下,随口问了一句:“少将你还做过其他地方的检查吗?”
陆沉弯腰去拿玻璃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无声抬头,打量着视线凝视在光脑屏上的雄虫,尽力平静道:“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顾遇想了想,歪头看着他:“这不是好不容易去趟医院吗?我就问问你有没有顺便做其他地方的检查,比如全身体检之类的,没有就算了。”
陆沉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不留心压根看不出他动作的木讷:“你想全身体检吗?下回我们一起去?”
顾遇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盘腿窝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下回啊……下回再说吧。”
没什么大事,他才不想出门呢。
陆沉见好险混过了这关,状似随意地开始转移话题:“中午吃什么?”
顾遇缓缓举起一只手,慢吞吞地“欧耶”了一声:“我要吃辣香排骨和丸子汤!”
陆沉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至肘部,点点头:“那等我做完。别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遇举手保证:“这次一定吃完了再午睡!少将你做快点。”
接下来几天顾遇仿佛回到了陆沉出事前的生活,每天躺在家里宅着,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除了陆沉能随时待在他身边,顾遇想亲想抱他家少将时他家少将就在身边,以及每晚例行的游戏直播外,顾遇的生活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
星网上启明星杯临近,关于评委的争议越来越白热化,但这些言论丝毫不能撼动这俩虫平淡美好的生活。
直到几天后,轮到顾遇以炸厨房两败俱伤的方式做晚饭,陆沉在楼上书房背着他处理星系那些生意——当然借口是为考帝国大学机甲学院学习,顾遇也不会揭穿就是了。
胖乎乎和圆滚滚正边在外面来来回回拖地,边听着厨房里“哐哐啷啷”的动静心惊胆战。
每次“哐啷”、“嘭咚”一下,两只小圆球都情不自禁瑟缩一下,颤颤巍巍抱在一起相互安慰:
没事没事,只是做饭而已,不会真炸了厨房的。
嗯,肯定不会!
顾遇正皱着眉,按着菜谱和油锅斗智斗勇,光脑通讯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布莱恩?”
顾遇点开,只扫了屏幕那头一眼,便一手抄起锅盖护身,一手迅速地将切好的肉片扔进油锅,炸出“唰啦唰啦”的溅油声。
他举着锅盖护在身前,灵活地往后连忙退了好几步,活像被迫上战场、浑身盔甲护身的怕死小兵。
布莱恩本来脸就是黑的,这下看到顾遇炒菜那怂样,直接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他破口大骂:“顾遇!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炒菜!我要跟你谈正事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你说啊。”顾遇就跟现在锅里那肉一样,死猪不怕热油煎,随口应道。
他边抄着锅盖边伺机上前翻几下,等油又炸溅了出来,忙往后退让,仿佛跟锅里的敌人打迂回的游击战。
顾遇觉得布莱恩这话多搞笑的。天塌下来他都心思给他家少将□□心晚餐,布莱恩要谈的正事难道能比天塌下来还要厉害?
布莱恩见他这副吊儿郎当、完全没当回事的模样,气得连噎了好几声:“你、你你……态度给我正经点!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个臭小子、王八蛋,骗得我们好惨!”
顾遇“哦”了一声,又迅速上前炒了一下油锅,又迅速撤离,后知后觉这语气怎么这么不对劲。
布莱恩这语气,活像他是个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似的。
顾遇被这个设想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耐烦地睨向屏幕里布莱恩的那张褶子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不好?”
布莱恩脸比锅底更黑:“你竟然还反过来凶我?!你觉得你做这种事很有理吗?!”
“为了不让我们逼你娶其他雌虫,你竟然和陆沉一起隐瞒他不能生育的事实!还和我做一年之约,你个孙子真是越大越长进了啊!”
顾遇愣了愣,一时间连锅里快糊了的肉片都忘了翻。
“你……说什么?”
布莱恩脸红脖子粗:“我说你们竟然敢隐瞒不育的事实!陆沉因为那次意外,早就诊断出失去了生育的可能,你们竟然瞒着那份体检报告?”
顾遇默了默,视线从布莱恩那张褶子脸转移到面前快糊完了的油锅,表情竟然出奇的平静。既不上前翻锅,也不对布莱恩的责备做出任何反应,好似充耳不闻。
布莱恩以为他是默认了,想起自己被欺骗了多久,竟然还傻傻地和顾遇这孙子做一月之约,后来还做一年之约。
结果呢?结果是他一直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布莱恩越想越急火攻心:“你们竟然隐瞒这么重要的事!如果陆沉不能生育,那纳雌虫进门这件事压根就没得商量,咱们之前的约定统统都不可能作数!”
“顾遇,你该知道一只宝贵的雄虫对虫族的繁衍有多么重要,何况你还是一只S级雄虫!帝国养育不劳动的雄虫,给予我们这么多特权是为了什么?”
“因为雄虫的义务便是为帝国繁衍做贡献!就算你不乐意不甘心,也得给我认了!”
顾遇出奇地平静,微微回神,嗅着空气中的糊味,还记得把焦透了的油锅给关掉。
他抬头,问布莱恩:“谁规定的义务?”
布莱恩骂过了气,瞪着顾遇喘了喘,缓过来接着吼:“帝国法律!帝国每一只成年雄虫必须婚配,承担繁衍子嗣的义务!”
顾遇抿抿唇,脸比城墙厚:“我尽了啊,谁说我没尽?我这不婚配了,义务还在尽吗?”
“你别在我这儿抠字眼!”布莱恩不理会他强词夺理,“你那是在尽义务吗?陆沉压根就不可能给你生出个孩子,你尽千年尽万年都没用!”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挑明了——陆沉无法生育,以前的约定全部不算数!我把之前那份报名册发给你,一周之内你给我定下要娶的雌虫名额!”
“否则,你不定,就让我们交给帝国来强制婚配!”
布莱恩这回气狠了,把话落这儿,也不等顾遇有所反应,便径直把通讯给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