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 第12章 第十二章

明鸢忙收回忆梦咒，周围幻像骤然消散，她又回到了程晓棠的闺房。程夫人趴在妆台上正沉睡着，眼角泛着点点莹光，还在明鸢勾勒的忆梦幻像中没有醒来。

此时天已破晓，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望了望四周陌生的景象，想回听雨轩，却找不着方向。

手中的恶灵傀儡似是也知道了明鸢是个路痴，忽然挣扎着落在地上，而后像一只狗似的趴在地上嗅了嗅，绕了一圈后又跳了起来，指着一处月门道：“走那边。”

明鸢将恶灵傀儡从地上捡了起来，拍了拍灰，随即向它指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处岔路，看了它一眼，又把它抛在地上，等它又指了个方向，才又将它捡起，如此重复了几遭，一人一傀儡才回到听雨轩。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般用处，”明鸢笑着摸了摸恶灵傀儡毛躁的头顶，像是在表扬一只狗，而那狗不仅没有气恼，还仿佛有些骄傲自得。

它扬高了音调回应道：“那是自然！”若是身后有只尾巴，只怕此时已翘到天上去了。

“吝啬鬼！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明鸢回想起昨晚醉酒后屋内的诡异气氛，不敢再进裴书珩的房门，于是扯着嗓门站在院中叫人。

然而等了片刻也没人出来，明鸢调整了一番气息，准备推门，刚走上台阶，屋门忽然哗啦一声打开来，“砰”的一声，在她的脑门上磕了一道红痕。

“哎哟！”明鸢捂着脑门抬头看见推门而出的人，是昨夜领她回听雨轩的侍女，“怎么是你？吝——我师兄呢？”

“奴婢不知。”侍女摇头，“裴仙长许是同城主一行给小姐送殡去了。”

想起裴书珩那张世间万物与己无关的冰块脸，明鸢心道，他才不会闲得无聊去看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出殡，整日像个游魂神出鬼没的，指不定又晃到哪间院子偷鸡摸狗去了。

罢了，不去管他了。

“等一下，你说你家小姐今天出殡？不是要停灵七天？”

见侍女吞吞吐吐，不像是知晓内情的模样，明鸢甩下一句“算了”，回头便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恶灵傀儡寻路。

辗转出了程府大门，望着四通八达的道路，明鸢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喂，你能找到送殡的路吗？”说罢不等恶灵傀儡回答，便又把它扔到了地上。

恶灵傀儡五体投地摔了个狗啃泥，从地上爬了起来。

“首先，只有息迹才需要趴在地上嗅，寻魂嘛，只要不入土，我就能感应到；其次，我有名字，我叫朴元，麻烦你尊重一下我的——”

“魂权”两字还没出口便被明鸢扯住缚魂锁，锁在喉中。

“废话少说，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那冒牌货的片魂？”

“能能能！”朴元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明鸢这才松了手。“不过——”

明鸢闻言又要发作：“有屁快放！”

“不过你得除了我身上的控灵咒，我才能施展寻魂术，”朴元快速地说。

明鸢心想朴元被缚魂锁锁在傀儡中，量它也不敢作妖，于是依言抹掉了它身后的控灵咒。

“那边。”朴元手舞足蹈了一番，片晌之后，便指了一条路。

明鸢掐了疾行咒，随着朴元所指，出了宜城，一路向西，奔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追上出殡队伍的尾巴。

由于只捡回了一根腿骨，队伍中并没有抬棺人。程尧亲自捧着骨盒，徒步走在队伍中央，数个时辰走下来，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蹒跚。他身后跟着四个执魂幡的小厮，和牵马的侍从。走在最前面的是程翀，他一面领路，一面撒纸钱。

按照这样的脚力估算，怕是昨日连夜便上路了。

好人家谁家半夜出殡啊……

明鸢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看着一行人走进树林，走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岔路，不一会，来到一方平坦开阔地。

平地中央建有一座石堡，明鸢躲在不远不近的一棵栗树后面，看不清石堡外石碑上刻的碑文，但却能隐约听见程尧和程翀的说话声。

只见程翀附在程尧耳边说了些什么，程尧立刻跳脚大声道：“这可不行！”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她不是我程家人，怎能入我程家的祖坟，能让她顶着晓棠的名分葬在旁边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两人又争论了一番，好似是争论出了个结果。先前四名执魂幡的小厮在程翀的指挥下，在石堡西面的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将那骨盒埋了下去，又立了墓碑，上了香，摆上了贡品，几人叩拜了一番后便纵马离去。

待人走远，明鸢来到新立的小土包跟前，崭新的墓碑上刻着“程氏长女晓棠之墓”。墓碑顶上被石头压着一叠厚厚的黄纸，地上贡品丰盛，大概是程尧心怀愧疚，以此买个心安。

“快点！”明鸢戳了戳朴元，催促道。

朴元却不紧不慢跳上墓碑，抬头望了望天：“不急不急。”待一朵厚云遮住日头，才在墓碑上手舞足蹈起来，一边跳一边说：“待会儿你要问什么就赶紧问，时间不多。”

随着朴元招魂完毕，一缕薄烟从小土包的顶部冒了出来，隐隐约约勾勒出来一个稀薄的人形，随着林间的清风飘摇，仿佛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它吹散。

明鸢见状单刀直入问道：“你是程晓棠的替嫁新娘？”

她话音刚落，人影便变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是”字。

明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和程家是什么关系？程家为何选中你？”

人影言简意赅地又变成两个字：“环儿。”但对于明鸢后面两个问题却是只字不答。

明鸢：“你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报仇！”

人影终于不再惜字如金，变成一条短句：“不，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明鸢皱了皱眉。

“那你知道真正的程晓棠在哪吗？”明鸢换了一个问题。

只见人影飞速凝聚成一句话：“救救我家小姐吧！”

“程晓棠在哪？我要怎么救她？”

人影正要回答，一股无形的疾风便不知从何处而来，瞬间吹散了遮挡住日头的云层。金灿灿的阳光穿透了稀薄的人影，人影霎时像水汽一般，化开在日光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谁在捣鬼？”明鸢正问道关键处，猛然被不速来客打断，嗔怒道。

林间一片静默，唯听见一阵沙沙风声，似是回应。

“再来。”

朴元见状不敢懈怠，生怕明鸢将邪火撒在自己身上，连忙又将坟中的片魂又召了出来。

片魂飘零无所依托，无法在阳光下长存，方才日光穿透了魂体，此时再次召出的片魂比先前的更为稀薄。还没等明鸢开口问，又一阵莫名邪风袭来，将其吹散。

三番两次阻止她探查，又寻不着背后捣鬼之人，明鸢手中掐诀，凝神戒备，娇叱一声：“再来！”

朴元硬着头皮应声又跳了一次招魂舞，但这一次，连个鸟都没招出来。

“不成了。”他仿佛出了一脑门子汗，伸手抹了一把，“这冒牌货的片魂太碎了，招不出来了……”

明鸢柳眉倒竖。这是在逼她催动妖丹施展聚灵咒啊……

凡间咒术大体分为两种，最简单的一种要数只需掐诀或画符的咒诀，这种咒诀无需灵力或只需要少量灵力便能催动。而另一种则是需要大量灵力才能催动的法咒，而这大量灵力的来源便是修士的真元或者妖鬼精怪的内丹。

要想将碎的不能再碎的片魂重聚，只能用聚灵咒一试了。

明鸢缓缓收回敛芳咒，催动沉寂已久跃跃欲试的妖丹，林间霎时迸发出簌簌的响动。纯厚的妖力裹挟着林间的自然灵力汇聚到她的指间，泛起荧光，一道神秘而复杂的法咒阵法在她胸前凌空而成，四周点点碎灵逐渐汇聚成形，飞入阵法。

朴元定在墓碑之上，瞪着一双并不存在的大眼怔怔地看着明鸢：“你，你竟不是人！”

一道破空之声从明鸢身后穿林而来，它大喊一声“小心”，说话间，明鸢腾空而起，一支破魂箭擦着她的发髻穿破聚魂法阵，没入墓碑，将其碎成齑粉。

半空中聚魂法阵里刚成形的片魂顷刻间便灰飞烟灭，这下是再也聚不成了。

明鸢的发簪被凌厉的箭所伤，当即碎成两截，程夫人替她绾好的发髻立刻散了大半。

“阁下鬼鬼祟祟算什么高人？”明鸢在片刻间便掂量出捣鬼之人境界恐怕在自己之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试探，“三番两次坏我大事，又是意欲何为？”

她放出神识探查四周，没有发现半个人影，于是再次施展聚灵咒，虽然环儿的片魂已经无法重聚了，但以此钓出阻拦之人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果然，法阵方成一半，四声箭破长空的唳声从前后左右四方而来，明鸢的神识在林间发现了四个身着黑长兜帽的相近人影，暗自惊叹这人竟达到了“分神”的境界，将元神分为四份以此隐匿自己的真身。

更令她意外的是，林间除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之外，还有一丝令人熟悉的气息——裴书珩那吝啬鬼来得还真是不巧呢。

明鸢见状忙收敛妖气，四支破魂箭眼见便到跟前，一道青芒忽然越箭而来，在她身旁迅速绕了个圈，破魂箭尽数在她周身的地上扎了个圈。

“好险，好险……”神识探查到裴书珩从身后林中走来，身后还跟着天玑宫的秦婉，明鸢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将眼角揉得泛红，随即眨了两下，眼中瞬间噙了一圈薄泪；又抚了抚胸口，仿佛上气不接下气，反正便是装作被那藏头匿尾的神秘人吓得不轻的模样。朴元也趁机跳入她的袖中。

听见脚步声接近，明鸢“诧异”地转过头来。“师兄！你怎么来了？”她捏着恰到好处的娇柔哭腔说道。

语毕，提着裙摆奔向裴书珩，环住他的腰，在他的怀里左蹭蹭，右蹭蹭，一派受惊的模样。站在一旁的秦婉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好不尴尬。“……贵派的感情还真是好啊！”

裴书珩被明鸢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惊得杵在原地，背脊僵硬得像一块铁板，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推开明鸢。

“秦道友见笑了。”裴书珩嘴角挂着客套的微笑。

“妖气似乎散了，裴道友的青棱箭好生厉害，明小友没有被那妖怪所伤吧？”秦婉道。

“啊……？”明鸢念头飞转，“是啊，那妖物好生厉害，已经到了能分神的境界了，若不是师兄和秦道友来得及时，恐怕我就要折在它手里了。你们是来捉妖的吗？”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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