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肃眠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连禾的动作如同慢放般映入他的眼帘,他的脑海中一瞬间调出了不下十种应对策略,但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僵着脖子坐在凳子上,一双桃花眼瞪得大大的,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手铐。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禾扣动扳机,无助地等待着银子弹贯穿自己的头颅。
“咔”的一声轻响过后,肃眠觉得时间静止了。
连禾收敛了笑意,兴致缺缺地收起了手枪。
肃眠意识到自己没死,先是迟钝地动了动手指,又晃了晃脑袋,没感觉到有血从头上流下来。
连禾将手枪放在桌子上:“看来他没说谎,要么就是真的智障。”
韩立雨也如获大赦,连喘几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埋怨连禾道:“连哥,你别这样吓人行不行?我真以为你要杀了他,吓死我了。”
连禾似笑非笑地看了肃眠一眼:“为了一只智障吸血鬼,搭上我自己也不值得。”
肃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禾是在试探他。
H国的血猎组织和血族早在两百年前就签订了和平契约,这项契约签订之后,两族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血族不主动攻击人类,血猎也不能随意杀伤无辜的血族。
“那这家伙怎么办?”韩立雨指着肃眠。
连禾清了清嗓子,不舒服地揉了揉喉咙,微微皱眉道:“扣押在基地里。”
肃眠呆了。
·
作为别墅的主人,那只自称“伯爵”的血族有着重大嫌疑。血猎无权处决未定罪的血族,但扣押几个嫌疑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那家伙要真有爵位,他们也不好对他太过苛刻。
连禾回到楼上的临时办公室,在银十字官网上查了一下H国的血族封爵情况,还真查到一个名叫“肃眠”的伯爵。
官网上没有照片,能获取到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这家伙是在8年前封爵的。他的父亲是一只活了一千多年的吸血鬼,现在也依旧建在。整个家族里有好几只上百岁的强大吸血鬼,但这个爵位偏偏就落到了肃眠头上,在此之前,肃眠这只血族一直都是查无此人。
连禾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了几下嘴唇。
有点蹊跷……
敲门声响起,李萱推门而入:“小禾,我查了一下,那只叫‘肃眠’的吸血鬼来历不凡,我们这样扣押他,恐怕有点……”
“我会向总部汇报的。”连禾揉了揉眉心,“那个肃眠……给他部分自由活动的权限吧,免得他回去之后添油加醋地说我们坏话。”
“这倒也是个办法。”李萱支着下巴坐在他对面,“剩下的吸血鬼呢?要放了他们吗?”
“不,继续审问,他们也不清白。”连禾冷漠道。
李萱看着连禾眼底下的黛色,无奈地叹了口气。98区的负责人前段时间出国旅游了,临时负责人的担子就这么落在了连禾身上。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大的恶性杀人事件,连禾已经连续忙了好几天。
“你悠着点。”李萱站起身,揉了揉连禾的头发。
连禾头都没抬,专心致志地写报告,胡乱应了李萱一声。
似乎是察觉到血猎最近的动向,那只杀人的吸血鬼连续几天都没敢出来作案。连禾偶尔能看见肃眠在基地内晃悠,这家伙的人缘倒是意外地好,除了一开始的几个审讯员一见他就吹鼻子瞪眼外,大部分成员都觉得他人品尚可。
连禾眯着眼望着楼下的肃眠。
肃眠正背对着他,感受到他的视线,他回过头来。连禾朝他微微一笑,他就像只兔子似的缩回了临时的小房间。
哟呵,还挺警惕的。
连禾咳嗽了两声,转身离开。
抓来的吸血鬼被轮番审问了好几天,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说了实话,声称凶手是他以前认识的朋友,那晚潜逃至别墅,也是他放进去的。
“混蛋!害老子费那么大劲儿!你第一天就说多省事!”韩立雨指着他破口大骂。
招供的吸血鬼面对一众怒气冲冲的血猎,吓得头都不敢抬。
“别说这些了,将功赎罪和包庇罪处置,你选哪一个?”李萱抬手打断韩立雨接下来的话,问道。
“将功赎罪!我选将功赎罪!”那只吸血鬼立马抬起头来。
“告诉我们他的藏身地,或者想办法把他引出来。”连禾道。
吸血鬼面露难色:“藏身地……我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天他逃到别墅,我告诉他最近98区应该不太好混,让他逃到附近的辖区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经常换联系方式,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联系我,我、我也联系不到他……”
闻言,韩立雨又是火冒三丈:“妈的你耍我们玩呢?一问三不知,你能顶什么用!他往哪个辖区跑了?”
吸血鬼被他骂得一个激灵,连连摆手:“我不……不对,那天他好像说要去77区……还是73区来着?反正就是附近的辖区,更多的我真不知道了!”
“那在抓住犯人之前,你也无法获得人身自由了,懂吗?”连禾道。
吸血鬼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天边已经泛白,用不了多久阳光就会洒遍大地。尽管已经排除了其他血族的嫌疑,但大白天的,也没法把他们送回去。血族最怕的两样东西,一样是银器,一样是阳光,无论哪一样都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巨大伤害,保险起见,还是等晚上再放人吧。
李萱主动揽下了联系其他辖区负责人的任务,神神秘秘地把连禾拉到角落,确认周围没人后,她有些为难道:“小禾,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
李萱深吸一口气:“徐舟想见你。”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连禾的心脏一紧,这个名字如魔咒般紧紧束缚住了他的心脏,沉默半晌后,他低声道:“知道了,我去见他。”
几天来,被抓的血族一直关押在地下一层的牢房里,新加入的血猎总以为这就是基地的全部牢房了,殊不知在不起眼的角落,还有通往更深一层的道路。
连禾抬起压在角落的纸箱子,简单抚了抚积攒的灰尘,一道不起眼的密门微微翘起一边。连禾抓住把手,用力往侧面一推,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落入下方出现的楼梯上。
地下一层原本就阴冷,这扇门后更是黑得暗无天日。连禾打开手电筒,顺着照亮的台阶下去。
地下二层的牢房大部门都是空的,只有一间牢房被厚重的铁门紧紧锁住。连禾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连禾轻轻蹙眉,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你来了。”一道嘶哑干裂的声音从角落处冒出来,连禾循声望去,光线照亮的地方,一个佝偻的身影赫然出现。
连禾觉得声道被堵住了,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对方看出了他的犹豫,笑了两声,主动向前迈步,将自己展露在光线之下。
他的身形佝偻,哪怕努力挺直身体也比连禾矮了很多,脸上皱纹横生,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地布满整张脸。一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可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连禾站在他对面,几乎认不出他。
“……徐舟。”不知过了多久,连禾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徐舟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乏,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在房里仅有的一张铁架床上,声音沉沉的:“我的寿命快到头了。”
连禾深吸一口气:“你搞错了,只过了一年而已。”
徐舟笑了,笑声像老旧风箱发动的声音:“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没有搞错。”
连禾沉默一会儿,盘腿坐在了他对面。
“你现在是哪一级别的猎人了?”
“A级。”
“A级啊,不错不错。”徐舟拍了一下手,又沉默了很久。
连禾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他对徐舟的感情很奇怪,一方面痛恨他做过的事,一方面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生恻隐。他难以面对徐舟现在的样子,索性关了手电筒。
“连禾,你带枪了吗?”一片漆黑中,徐舟问。
连禾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的枪。
独自一人来见徐舟不是件安全的事,他早就装备好了武器。
“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肯定带了。”徐舟自嘲地笑了笑。
安静良久后,徐舟再次开口,主动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来,拿起你的枪,杀了我吧。”徐舟一字一顿道。
连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连禾甩手想走:“你去求别人吧,别把我拖下水。”
见他想走,徐舟突然爆发了全部的力气,冲过来掐住他的胳膊。离得近了,连禾清楚地看到了他血红的眼睛。他的瞳孔不正常地颤抖着,语气急促又疯狂:“连禾,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不能帮我一次吗?你知道我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我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老去,器官快速衰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你不会想知道的。我想死,可我无法杀死自己!我用头撞墙,划破脖子,我都死不了!连禾,算我求你!”
他的脖子上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漓,血的味道刺激着连禾的鼻腔,他有点想吐,身体却徒然升起一股无名火。火焰在他的四肢百骸横冲直撞,他一时间有种想撕毁一切的冲动。
徐舟抓起他腰侧的银枪,掌心的皮肤立刻被灼烧了大半。他忍着痛把枪塞进连禾手里,嘶吼着:“你不杀我的话,就由我来!连禾,按个扳机的功夫而已!”
连禾想要脱身,甩了好几次都甩不开徐舟的手,挣扎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扣上了扳机。
枪响过后,徐舟的身体瞬间脱力,连退几步,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大片的血花从他的身下渗开,血腥味铺天盖地。
连禾觉得脑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浆糊,他失去了思考能力。身体火热难耐,他急需一个能让他降温的东西。
敞开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响,连禾条件反射地抬起枪,对准门外。
他与一脸惊愕的肃眠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