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帝都?”
伍千一被司是的奇思妙想惊到了,弱弱地阻拦道:“纵然姑娘神通无边,这奔波几千里也是辛苦的。”
他赶紧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方才我看见几个人把食材搬到那间屋子里去,想必居灶君就在那处了。”
“多谢了。”司是大步走向厨房,视上锁的门扇如无物,一闪身已经进到了屋里。她手指一拂,屋内顿时灯烛通明。
司是环视厨房,发现灶台上的剩饭剩菜已经清理干净了。新鲜的食材倒是丰富,但是……
说起来丢脸,堂堂清平门大师姐前世今生都只会做炒饭!
现下没有煮好的米饭,司是活生生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盯着一旁各色的蔬菜和鸡鸭发了一会呆,转身把一捆柴禾扔进了灶里。
砰砰砰。
忽然响起了拍门声,连带着伍千一聒噪的声音:“司姑娘?司姑娘?”
啪的一下,司是手里提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打开门,阴阳怪气道:“怎么,看够你的月亮了?”
伍千一慌张地后退一步,可怜地说道:“翠柏苦犹食,晨霞高可餐……”
“说人话。”
“小生也有些饿了……”
司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古怪。她既没有让伍千一进去,也没有赶他走,仿佛内心正在做着某种斗争。
伍千一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识好歹地探出脑袋。他似乎看清了厨房内的情状,嗫嚅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姑娘你……莫非不通烹饪之技?”
司是涨红了脸,愤愤道:“怎样,你的厨艺很好吗?!”
“小生虽然比不上饭馆里的大厨,但做一两样家常菜还是没问题的。”伍千一言之凿凿,“若姑娘不信的话,小生这就露一手。”
他仿佛看透了司是的心思,巧妙地给了一个台阶。司是撅起嘴嘁了一声,侧身放他进了屋。
灶里的柴火烧得极旺,一大锅水已经烧沸,翻腾的水汽几乎笼罩了整个灶台。
伍千一连连挥开水雾,有些心痛地把案板上切得乱七八糟的菜叶和芋头挪到一边。他拎起搁在案板上、尚未遭到司是毒手的一只整鸡,“姑娘原本是想做炖鸡汤?”
“……对。”司是把菜刀锵啷放回台上,没好气地应声。
“鸡汤需炖煮的时间太长,若姑娘不忌口的话,鱼汤如何?姑娘等两刻钟就行。”
“好呀。”
司是跷着腿往小板凳上一坐,俨然一副无情监工的模样。
去鳞、剖肚、片姜……伍千一处理食材的手法相当利落娴熟,看起来颇有研究。鱼下锅后不多时,一股香气就透过缝隙袅袅飘了出来。
这香味太有蛊惑性,司是纵是原来只有七成饿,此刻也被勾到了十成饿。她伸长脖子,忍不住问道:“还要多久?”
“马上就好。”伍千一揭开锅盖,又加了一把青菜。他回过身,看到司是眼巴巴盯着锅的样子,忽然用袖子掩住嘴,似是忍俊不禁:“司姑娘原来这么嘴馋啊。”
灰衫书生虽然被碎发遮住了半张脸,但可以想见他此刻定然是笑眯眯的神情。
“什么意思?”司是怀疑对方在嘲笑自己。
“嗯?小生只是觉得司姑娘方才的模样很可爱,就像糖画上竖着耳朵的兔子一样。呵呵……为了不辜负司姑娘那样期待的眼神,就算要让小生做出凤髓龙肝来也可以呢。”
“……”
明明听着就像是一贯的奉承话,但或许是周围弥漫的鱼汤香气太过诱人,或许是伍千一的语气近乎煽风点火,司是感到自己的心弦被轻轻一拨,面上控制不住开始升温。
“哈哈……是吗。”
司是就势支着下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诡笑,表面上丝毫不显内心的慌张:“没有人教你,大话不能随便说吗?既然如此,以后被我尽情差使的时候,可就不能有怨言了……嘻嘻。”
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自己的指尖,“只要我期待的话,你就什么都愿意做?这般听话的好孩子,可是很讨我欢喜的哟……”
她故意把“欢喜”两字咬得很重,似乎恨不得能趴在对方耳朵边上拉长了音吐出口。
“……”
白发的书生凝滞了一下,默不作声地背过身查看鱼汤。但是,即使看不到神情,即使灶里的柴禾燃烧噼啪正旺,司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伍千一的呼吸早已不如先前平稳!
……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司是一边为自己的略胜一筹得意洋洋,一边趁对方转身之际迅速捂住愈发燥热的耳尖降温。暗流涌动间,她忽然觉悟: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计策——自伤八百,杀敌一千?!
然而此刻,她还不知道,两人这番有意无意又半斤八两的较劲,以后还会上演无数次……
“鱼汤好了,希望能合姑娘的胃口。”
伍千一殷切地把一只冒着热气的碗和一副筷子递给司是,神态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碗中碧绿的青菜和剔好的乳白色的鱼肉交相辉映,汤清香浓,简直堪称完美。
司是兴冲冲地举起筷子,筷尖触到汤时动作却停了下来。
伍千一正捧着自己的碗美美喝汤,忽然见司是莫名和汤碗僵持着,不由放下碗问道:“姑娘怎么……这汤可有什么问题?”
哎……算了算了算了。
司是看他的迷惑不像装样,又想到他刚刚忙了这么久,烦恼地皱了皱眉。
她方才确实担心过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会在汤里做手脚。不过……想来他也没有能够害她的本事。
“刚刚喝了一口,噎着了。”司是不再纠结,随口胡诌了一句。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霎时眼睛闪闪发光。
什么“比不上饭馆里的大厨”……这个家伙还真是在说客套话!说不定他还真能做出“凤髓龙肝”来……?
“伍千一,你做饭的手艺哪里学的?”
“也、也没有……只是这道鱼汤恰好是小生擅长的,若是让小生去料理猪肉牛肉之类的就没有这等水平了。”伍千一谦虚地解释,但听语气很高兴,“小生独自流浪惯了,这些手艺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吃到好吃的,司是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说话也变好听了:“还好今晚有这般月色,不然遇不到你,我也喝不到这么美味的鱼汤了。”
大概是缘于美食与月夜的渲染,相识短短半日的两人,此时竟产生了几分倾盖如故般的熟络氛围。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伍千一倚着窗边仰起头,月光静静地照耀在他霜雪一般的长发上,“小生被妖魔所扰,因此落下了失眠的毛病。所谓赏月,也不过是夜半无事的消遣罢了。”
“唔,听上去挺惨的。”司是走近灶台,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满不在乎道:“不过你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说明命格也没那么悲苦吧。”
“姑娘说的也是。”伍千一又喝了一口汤,修长的手指端着碗的姿势犹如端着酒盏,倒是有些格格不入的风雅,“小生生来发色有异,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当地人视作不祥,处处被厌弃。有时小生想与其这般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还不如被妖怪吃了来得干脆。”
他歪了歪脑袋,笑道:“但是……现在想想,若不是活着,就没有机会和司姑娘一起吃这顿夜宵了。”
“你的头发的确挺显眼的。”司是客观地评价道,“我有一位师弟也同你一样,容貌与常人有些不同,所以他老爹才把他送上了浮浪山。”
“说起来……”
伍千一嘴里刚含了半口鱼肉,他侧过头,声音含糊,却依然流露出好奇:
“司姑娘是怎么拜入清平门的?”
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仿佛是预兆一般,次日的早晨晴朗得过分,初升的太阳像明晃晃的铜锣悬在天际,偏生是秋日,因此也不热,还有丝丝缕缕温和的晨风拂过脸颊。
——只不过,那阵怡人的风似乎只存在于某人周围。
司是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在街上一步一跳地走着。早上的镇子已经热闹起来,摆摊的商贩、担着菜的农夫、外地来的旅人……除了零星几个空着的铺子以外,倒是看不出被妖魔鬼怪侵扰的痕迹。
只有一个人沉闷得跟这个清朗的早晨水火不容。
司是掩在袖子里的手屈指一弹,一阵不合时宜的冷风猝然扑向身后摇摇晃晃的伍千一。
垂头蔫脑的书生冷不丁一激,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
“三岁的小孩走得都比你快。”司是斜了他一眼,“要不我替你去寻一副拐杖来?”
“我想睡觉……”
伍千一梦呓般嘀咕,连自称“小生”都忘了。
司是压下眼皮看着半死不活的伍千一,“你昨晚几时睡的?”
“哈……呼,约莫是寅时吧……”
“我们吃完夜宵才子时呢!”司是不可思议,“你后面又干什么去了?”
伍千一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好像夹杂着“看书”之类的字眼,实在听不清……
“啧,昼伏夜出可不是健康的习惯。”司是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这般作息可是会缩减寿命的。”
“睡眠不足才会缩减寿命。”他闷闷地挤出一丝力气反驳。
“哎呀,等这件事结了,让你一睡不起都没问题。”司是云淡风轻地宽慰道,说辞似乎有些细思恐极。
“免……免了。”伍千一又打了个哈欠,终于直起身子,“司姑娘现在是要去哪里?”
司是扬手一晃手中的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去看看那几户被魔物戕害的人家。”
虽然直接在姜府待上两天等灾厄的元凶现身也行,但调查调查过去的案子,了解一下那个东西,到时候打起架来说不定也能省事些。
再说——这么好的天气,不出门真是太浪费了!
“司姑娘,你这么离了姜府,万一那怪物提前来了怎么办?”伍千一及时地提出忧虑。
“别说姜府了,我在这座镇子都布下了术法,有什么异动马上就能感知到。”司是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好像布下这种庞大的阵法对她也只是眨一下眼睛的功夫。
清风拂过,仿佛无形的信使。整座镇子的声响动静都被她纳于耳目。
……实在难以把这等强大的法术跟眼下这位寻不到路的白衣姑娘联系到一起。
司是抖开手里的纸,又眯着眼盯了上面的字一会,自言自语道:“方才那位大婶明明说的是这条路呀,怎么感觉不对呢……”
“那个。”伍千一慎重地拉住了司是的一点袖子边,阻止她继续往前走,“刚刚好像该转弯了。”
司是一个急转身,强词夺理道:“我当然知道要转弯,只是有心在考验你罢了。”接着训斥道:“你怎么现在才说!”
“小生刚才还没睡醒呢……”
两人吵吵嚷嚷,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总算到了目的地。
“明堂巷乐大钱……应该就是这家了。”司是打量着面前紧闭的院门,伸手用力敲了两下,“有人吗?”
没人应声。
司是提高声音又喊了两遍,“有人吗!“
“司姑娘,你的声音整条巷子都传遍了。”伍千一揉了揉耳朵,“会不会当真没人在家?”
“里面有人。”司是笃定地说,“要是再不开门——”
她话音未落。
“谁?”
门内传来一声低喝,听着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语调却冷得像初春河面不化冻的冰凌。
司是手指抵着下巴,稍稍挑了下眉,大声道:“清平门!”
片刻后咯吱一声,门闩被拔开。渐渐打开的门缝中露出了一位少女纤细的身影。
司是目光下落,停在对方的右手。
——那衣袖里,分明藏着一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