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盈半晌未出声,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落着,让他浑身不自在。
窗外传来溪水奔流的动静,良久,他轻轻眨了下眼:“我不清楚。”
他没什么能够给她的,无非是一条命或是……相盈心里这样想,话语之中很是犹豫:“要像上回那样脱衣裳吗?你又不贪图肉。欲。”
商羽徽本想逗他一下,闻言却变了脸:“胡说,我很贪图。”
相盈也愣了:“可你既为初生之神,世间万物都唾手可得,何需耽于肉相之中?”
她连连摇头,不屑道:“什么歪理?我生来就有七情六欲,不能因我是任何身份而剥夺。”
常人总是把神仙修士想作高山白莲,商羽徽可不吃这套,她又道:“凡人什么样,我就什么样。”
凡人有的她有,凡人没有她也得有,相盈听明白几分。
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应当认可,只是陡然又问:“你既贪图,那为何对我……”
那日夜里的情形再度浮现,细想之下,相盈如同蒙受大辱,可他内心又不那么想被辱——实在是纠葛万分,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和此女纠缠,他实在难以占上风。
“我以为你不愿意呢,”商羽徽纳闷,“你有这样心悦我?很想伺候我?”
这要他如何作答,相盈一口气闷在胸口,不想再经历上回的事,只想结束这场谈话。
“愿意,自然愿意,”他缓和了语气,“歇下吧,我倦了。”
商羽徽却不想放过他:“当真愿意?你如何证明?”
“……”相盈实在想不出要怎样自证,他二人又无感情,他道,“难道从前伺候你的人,对你心悦至极?”
“不错,”商羽徽感到惋惜,“他们容貌不如你,但很尊敬我,我随意给个眼神,他们就跪地叩拜。现世的男人就是把日子过得太好了,一个个不知死活。”
说来也怪,以往天地之间灵力充沛,照例而言容貌出众者只多不少,可当时的男人大多不过样貌端正,远不如今时今日所见。
商羽徽猜测:“心术不正之辈多了起来,倒让人容貌更甚了,可见大多是另辟蹊径。唉,我想起从前,他们固然容貌不如你们,心地却要淳朴些。”
“我没有。”相盈下意识回口,又想到以前是多久的以前?食不果腹之时?
他问,“既然如此,你何不找那些心术正的男人来当男宠?”
商羽徽幽幽道:“你懂什么,如今去哪里找那样的男人?多是装出来的。且容貌不好看,我要来何用?”
美貌要背负罪名,平庸也要,皮囊竟也能看出对错,因为好坏话全被她一人说完了。相盈情不自禁问她:“你为何这般追求皮相?”
商羽徽回忆:“我与凡人学的。有一回我醒来,凡间变了模样。”
不知年岁几何,她听见耳边有人嘀嘀咕咕:“女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美的?你今日喊疼,过段时日就适应了!”
孩子哭喊声尖叫声混杂在一块儿,商羽徽记住了这句话,且化为己用:“谁叫我是女人,我不爱美怎么办?”
相盈算是见识到了她的本事,化一切不利为友,他嗟叹:“原来如此。”
该歇下了,他躺在软塌上,今日确有些疲累,所见之事也很新奇。相盈合上眼,想着眼前的一幕幕,计划明日要继续谱什么曲子。
身旁的商羽徽再度开口:“你还不曾向我证明。”
少年如惊弓之鸟一般坐起身,侧脸看她,商羽徽心想这是什么眼神?是恨吗?她难以确认,但感到有趣,笑道:“怎么不讲话?”
她伸出手,先是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发觉手感不错,又蹭了蹭他的脸。
相盈僵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俯下身。
朦朦月中,二人的视线交错,可一个目中含笑,另一个眉宇恼怒。
相盈错开眼,屏住呼吸凑到她脸边,用唇轻触一下。
他的唇是冷的,商羽徽身上亦是如此,轻轻一碰,转瞬离去。
而后他才想起自己该合上双眸,可他却忘了……相盈气恼之余,咬牙道:“我愿意的。”
商羽徽什么都没感觉到,她摸了摸脸:“你愿意什么?”
还要逼问?相盈尽量平心静气:“我愿意伺候你。”
他语声中的恼怒和难堪快溢出,还要强忍着说这些,见他如此,商羽徽笑出声来:“好,我自然信你。”
于她面前再度蒙受羞辱,虽比上一回好些,可相盈仍然气得厉害。
他不再出声,闭上眼休憩,总之也不是没有一同休息过,这一点他总是适应了。
商羽徽没再逗他,转身将手搭在他的腰上,二人陷入长久的寂静。
相盈原本不打算入睡,他法力低微,今日的确累了,不知不觉竟当真陷入幻梦。
自己在明月下,凑过去吻她的脸颊,他别开视线,见两人的头发缠在一块儿。
正想着怎么又来了一遍,就听榻上的商羽徽问他:“为何不跪下?”
他正疑惑,却见商羽徽坐起身,头颅变幻成蛇首,阴冷双目注释着他,而后那颗头颅分裂成一只、两只……
“见到我的真身,就该跪下。”
“不行!”
相盈猛然惊醒。
山顶洒落的阳光不大晴朗,照在他的手背,似乎早已是白日,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鬼会做梦吗?鬼会被旁人吓到吗?
优罗山内悄然寂静,相盈推门外出,并没有见到商羽徽的身影,他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阿檀走上来,见他在找人,给他递上些茶水:“红女不在此处。”
相盈抬头望了眼:“她去了哪里?”
阿檀摇头:“我并不知晓。她只说你劳累一日,继续休息吧。”
“我不劳累,”相盈纠正他的措辞,转身施施然弹琴去了。
琴弦还是那条龙筋做的,相盈举着谱子,许久不曾按下弦音,又见这根窄细银弦,想起了昨夜两人相缠的长发,再顺着又想到梦中那根分裂成数只的头颅……
相盈心道寻常妖魔见了如此庄严可怖的原身应当心生爱慕,修士以强者为尊,而商羽徽强得有些可怕。
满腹心绪不宁,琴是弹不下了,相盈走出优罗山,来到海边,负手望远。
商羽徽许久不归,是因她迷路了。
法力高强如商羽徽,自然不会莫名失去方向感,她实在是寻人无果,在魔域旁的雪山中没了头绪。
雪山不大,与西地那般严寒比不了,商羽徽并无把握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怎会衰败至此?她心下惊疑,在雪山之中来回踱步,呼唤:“星姑……”
早知旧神衰败,也不知衰败到今日的地步,若是星姑不在这里,难不成要她到月亮上去寻?
望着雪中的落梅,商羽徽拾起一片,便听得身后传来惊疑之声:“……红女?是红女吗?”
皑皑白雪中,一白袍女人立在她身后,商羽徽走近两步,见头巾下的女人面容寡淡,仿佛随时要被寒风吹散,她同样讶异:“星姑,你比浊悬还要惨烈些……凡人竟对你也不再爱戴?”
星姑瞧起来,年岁近于中年妇人,苍白无力,她握住红女的手,语速极快:“何止是我?当初我以为自己侥幸,如今,却被逼得无路可去了。你何时苏醒?青女不在了?”
提到姐姐,商羽徽应道:“她离开了……我正为此事而来。星姑,姐姐不曾庇护你?”
“她已分身乏术,”星姑憾道,“青女一人之力,难以改变这片土地。”
说明来意后,星姑不得不拒绝,自称她虚弱至此,恐怕也不能帮到什么。
二人僵持之后,商羽徽心道这不是办法,星姑总不能一直如此虚弱,遂命方杜去凡间抓来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童男。
少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商羽徽带着方杜走远了些。
方杜全然不知这座小雪山上还有昔日旧神,脑海中也完全不认识这号人物,她好奇道:“这位是什么神仙?”
商羽徽缄默:“你不知道要好些。”
雪中,星姑走向清秀少年,蹲下身与他平视,温柔地替他拭去雪花。
“你不必害怕,我并非妖鬼。”
少年睁开双目,见她虽五官平平,却格外温柔,至少比先前两个可怖的女人好多了。
他茫然:“为什么抓我来此处?”
星姑并不言语,只将他抱在怀中,一遍遍安抚他,直到他彻底放松,不再害怕。
少年察觉到她的容貌变了,好似在一瞬间变得很美,这份美丽无关她的皮囊骨肉,只是在一瞬间,变得像他邻窗的姑娘,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个酒窝,他曾爱慕过她。
怎会如此?他很困惑,可挨得这样近,他的脸红了,姑娘将唇贴上了他的。
星姑低声问他:“郎君喜欢‘我’么?”
“喜欢的,喜欢。”
“郎君爱‘我’么?”
他不解其意,胡乱点头。
衣衫落在了雪地之上,只有少年一个人的影子。
“郎君是否会顺从‘我’?臣服于‘我’?”
他不知晓臣服是何意,只本能道:“会的,会的。”
“那,”此张面孔在眨眼间变了千万种模样,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你,会崇拜敬仰于我么?”
少年不知应下的结局是什么,他浑身发烫,是陌生的燥热和不安,忙不迭地点头:“我会。”
而后她发出一声喟叹,将他抱得更紧,不知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双眼。
恍惚中,只看见她的身躯变得庞大,自己又变得格外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渺小到她张开双腿,他变成了她的信徒,进入她腿间,进入到他来时的地方。
想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个情节放上来,然后还是决定继续这样的表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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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