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温文口中念起法令,大燃灵神,一阵金光符文明亮,剑身瞬时窜出数道赤红火焰围缠,这是齐家剑法的独招。
火剑挥斩而出,顶上的季时潜避闪过纵身一跃,点落至地。
他冷淡眼神扫过不远处躲着的侯虞,但未停留,复又转落齐温文。
“西山鬼母有无留下相关我的讯息?”季时潜对先前的斥责不置一词,只问道。
一旁偷听的侯虞暗自琢磨。
西山鬼母,名震一方的大魔头,嗜爱吸食幼婴生魂。为何在此处登场?
齐温文神色微变,仍厉声不减:“你们邪魔互通的腌臜事,我等正派无心知晓!”
季时潜却冷笑,明显烦躁:“我知道你们齐家人暗杀了重伤的她,并窃走她身上一应邪功秘籍与毒物。我只问你,其中有无留下相关我的讯息?”
侯虞突然想起了那令季时潜神色明显不爽的,蒙面人的残信。
齐温文听罢,只秉剑于前,凛然道:“剿灭邪魔,本为正道之责,你来寻仇我便再杀了你!”
言尽,他轰出剑光,脚踩其上冲刺而来。
暴戾满溢季时潜眼眸,阴黑郁深,深不见底。
煞气滋生缠绕他双手血红,在风中剧烈啸鸣。
齐温文感觉自己剑尖方过他脚尖,洪浪一般的阴煞猛冲而来,裹挟旋卷的冷焰直欲穿尽他身骨。
他在空中迅疾揽剑长劈,清白剑光构出法罩,挡去攻势。
可那攻势仍旧猛烈,纵避去致命伤,齐温文仍遭重重一撞朝远处飞去,落摔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后脸面骤痛,季时潜已飞跟过来,一脚踩住他头颅。
“强掳生民作引炼邪功,还要追杀意外撞破此事的路人,也算正道之责?”季时潜现下心烦至极,恶狠狠地踩踏脚下人,“那路人叫什么来着,贺修棠?”
一直悄然竖着耳朵偷听的侯虞,听到这个名字,呼吸顿时停滞。
但季时潜只是当作泄愤而随口一提,他不加多说,继续将脚用力踩在齐温文咽喉,探身寒声:“我说了,我不在乎其他,杀你爹灭你门的污名我都笑纳。我第三次问你了,西山鬼母,有无留下相关我的讯息?”
齐温文被压制地喘不上气,喉头一阵撕扯尖痛。他狰狞地看向季时潜那张冷凶乖戾的面容,明白这恶鬼将能随时取他性命。
浓重的不甘溢上心头。
他继任家主之位不足十年,他还有大业未成,他不能这么死去!
本以为毒杀那个老不死后,再无能阻挠他的人。为何,为何!
爹,你看啊,眼前的邪修败类能轻易置他于死地,所谓正道纯属妄谈,他所追随的方为真谛大道!
一声冷笑从齐温文喉头艰难挤出,他瞪向季时潜,嗤道:“虽我不知你执着何物,但……未有任何。”
齐温文甫一说完,便觉身上一轻,季时潜松开了脚。
可下一刻,围聚深重煞气,一把雪白骨刀浮现被他握在指掌,刀锋狠厉。
季时潜的鬼刀,传闻未及断命处不出。
骨刀下沉,齐温文顷刻间,已被从中一分为二,飞砸四周。
血泉洪流喷射,落地汇聚细细一条漫湿侯虞裙角。
她看见刚将人活生生剖成两半的季时潜,轻缓转过了身,提刀朝她走来。
血的暖热在掌心泛得细密,根本抵挡不住冰冷。季时潜在听见齐温文的回复时,只觉心下杀意陡升,想把所有人杀了的凶暴心绪彻底掩埋神识。
在不远处蹲着的女子,一身素青衣裙,因一路风尘奔波,早已沾满脏污。本就束得随意的发髻更是凌乱,发丝散布零落,黛黑缕缕间浮出一双清眼。
神态警惕,更显眼瞳攒着的明光亮极,晃抖、又尽力平缓。
季时潜回忆他接下这桩绑架单子的起因。
偶然经过西山鬼母的老巢,杀了她门口几个不长眼的小喽啰,被她客客气气请进了门。
“帮我活绑那位神树转世,哦——侯瞻的女儿。送过来给我吸食,我就告知你你一直所寻残灵的下落。”
西山鬼母刚吃完人,满口鲜血流涎。
“你自己为何不去?”季时潜问。
“那自是我有别的要事忙。邪魔界上下谁敢骗你?若你将她活绑来,我却不吐一字,你自有得是法子杀了我。这笔生意不亏吧,这位恶鬼玉面郎。”
“邪魔界谁不知你一直在找你那残灵,遍杀四方,找得这般凶残,定是很不好受吧?听闻魂灵不缺,会致记忆失落神思混淆……”
西山鬼母的话音被季时潜中断:“少废话了。我会替你绑来,你就记着践诺吧。”
西山鬼母目送他离去的粘腻笑音似犹在回荡,季时潜眼前,却只剩下躲缩墙角的侯虞那单薄身影。
——他又找不到了,他的残灵。
黑煞涌出,季时潜举起手上的刀,对向侯虞。
“要你命的人已死,我也没必要留你的命了。”
波澜不起的语调,在阴邪煞风间,惊天动地斩来。
侯虞心尖倏尔收紧。
这一刀,是真心要她的命!
刀光动势之骇,令人魂惊胆落。侯虞只觉自己是砧板上的一截葱段,将要被轻松斩断。恍惚间,求生意志催动她猛地一个抬手格挡,上身全躲缩于拂起的衣袖遮掩之下。
她究竟触了什么霉头,要遭此横祸……
命数将尽,侯虞心下狠狠可怜了自己一把。便将双眼紧闭,亟待魂丧。
风破的利响乍起,但呼呼过后,周遭又陷入死寂。
……?
侯虞怔愣,发现自己竟还维持僵直原状,没死。
脖颈咯响,她小心惶恐地试着抬起头,双眼清亮露在衣袖外,眨了眨。
举着刀,身子却偏移了的季时潜,也微怔原地。他缓然低眉看向刀柄,刀柄周遭的煞气跳动着,疑似大喊并非我之过。
方才他确是使了狠力,未留一线生机地砍杀向侯虞。
而后……
他看见侯虞拂袖格挡,在她抬起手臂的瞬间,一道清冽灵力气浪被她带起,和他的刀光对轰,并将他的刀尖推移一旁,硬生生中止动势。
季时潜想起,去绑架的路上,他跟路边邪魔凡人打听或通过逼杀,询问有关神树转世和鄜宁侯氏那个千金的事。
他知晓了,侯虞,一个根骨全废,备受欺凌的草包。
神树转世,传言存有凡人难测的浩瀚灵力。
一个连修炼的根骨都无的废材,能是神树转世?他也曾漫不经心地笑。
有个邪魔非要驳斥他。说都神转世了,还用修炼?
季时潜现今着实难以解释,侯虞哪轰出的灵力。
若她并非废材,还有抵抗他的功法,为何留至如今方使出?
而且他此前,确实在她身上探知不出一丁点灵力。
侯虞看着季时潜皱眉,她心下亦是一派凌乱不解。她甚至未曾察觉到那阵灵力波动,于是她根本不知晓,为何季时潜杀一半,停了下来。
侯虞脑瓜子奔腾转动。
季时潜急忙赶来安昌齐氏,是因为看到了追杀者的信。
追杀者是齐家子弟,从季时潜一直喊着要见齐家家主,以及后续和那个衣着打扮和功法皆不凡,推测为齐家家主齐温文的剑修的争执,可知极大机率信是写给齐温文的,而且记载了对季时潜而言很要紧的事。
虐杀齐温文前,他一直在问被齐家人杀掉的西山鬼母有没给他留下讯息,又说要她命的人已经死去。
那么,西山鬼母很有可能,便是雇季时潜来绑架她的人。
西山鬼母要给季时潜留下的讯息,对季时潜而言非常之非常之紧要。
一顿梳理过后,侯虞不知季时潜为何停下,但她是能被轻易虐杀的一方,必须先想法子转圜。
于是季时潜听见侯虞尖叫一声,她抱着头,径直跌坐在地上,手指紧紧抓挠脑袋,脸色异常痛苦难忍。
“别说了,别说了……”她摇荡脑袋,甚至还开始捶打。
季时潜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神经,只提起刀,准备再砍一次。
侯虞的目光瞬即清明,死死盯住他,喃道:“我听见了……”
季时潜不松手中刀:“听见什么。”
“西山鬼母要留给你的讯息。”侯虞的目光又浑浊了,似被抽了魂,啪得摔倒在地,竟抽搐起来。
季时潜在之前是不可能信的,只会觉着她装神弄鬼,可,刚刚凭空冒出的灵力,让他心下疑窦萌生。
若神树转世的传说是真,是不是能胁迫她帮自己找寻残灵?
于是他顺言发问:“她留下什么?”
侯虞听季时潜竟然还跟着问,微微窃喜。但仍抱着头,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呻吟:“我是神树转世,西山鬼母……”
手臂一紧,季时潜径直将她拉了起来。
那双冷戾的眸子直咬进她瞳仁,“西山鬼母留下了什么?”
窃喜消散,侯虞心下擂鼓声震。这么凶狠干嘛,能不能按她编排的走啊,她还没想好!
侯虞心想,不能跌了气势引他生疑,于是颤着眼睫亦要回对他目光。
在瞳心对上的那一际,侯虞却恍然似听闻季时潜呼吸缓缓。
眼前唰地一阵变暗,昏暗之间,一团青荧微弱,被黑煞浓重裹缠的,形似火焰的辉光正包围季时潜周侧。
辉光汩汩,如同浸在身骨,满溢外侧。
侯虞抬望,只见在季时潜头顶,更盘踞一团火焰。
那团火都不透青了,而是纯纯苍黑。
并且,支离破碎,拼聚之间存在豁口明显的一大片空缺。
“西山鬼母说……”侯虞怔怔,想编排,可神思却不在掌控中,竟自己露出话音飘忽,“你缺了什么,是吗?”
抓住她的季时潜,动作一定。
他看见侯虞的眼瞳,不知为何,竟在一个瞬间骤然失神,后隐泛出诡异的青色磷光,似一块隔着火焰的琉璃。
青磷光消散了,又恢复原有的乌黑,全程太快,就如同只是他自己眼花,看走了眼。
季时潜松开了侯虞。
心中的疑窦,却更为深厚。
难道,是真的?她真是神树转世,真的通晓,他要寻觅的是不知遗落何方的,他的残灵?
阴暗消逝,侯虞陡觉视物清晰,连带神识也恢复正常。她就要接着编,却见季时潜已松开她,神色古怪。
他信了!?
侯虞判断如此,当即又捂住头脑,装作疼得不行:“可我头好痛……我不能待在这……带我走吧……”
她感知自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季时潜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唇角又噙上那惯常笑意:“你会帮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对吗?”
这是真信了吧。哪怕不信,也是决定先饶她一命的意思吧?
不管是谁谣传她是神树转世,现在真的真的感谢她或他,保了她一命!
于是侯虞点点头,仍旧捂着脑袋,“我一定帮你。但我们先离开这吧。”
季时潜的鬼刀消逝在煞气中。他也朝侯虞点头,就朝外走去。
如果她只是装神弄鬼,就杀了她。
如果她真能帮自己找到残灵,那就在找到之后,杀了她。
季时潜心想。
侯虞缀上季时潜的背影,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趁着他背转过去,手伸进衣袖那包奇毒血鹤唳,小心谨慎地,将粉末扫进指甲缝隙。
她手上全是刚刚血池迸溅时的血色,不会暴露。
等出去,找个时机,就给他下毒。
侯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