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 第43章 奸官坠崖篇（五）

屋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里。

边肃面无表情垂耳静听，微微睁眼看着屋中二人，见这两人看似一个比一个冷静，实际却剑拔弩张。

“我可以，”边肃稍稍站直了身子朝屋中二人道。

这声音虽低却打破了屋中的宁静。

“哦，”萧问无可无不可的掸了掸袖子，轻哼着道了一句：“也好。”

说完又瞥了宋锦城一眼，“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下崖吧。”

说着也不待宋锦城回应便扭头离开了。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的眼神与边肃对上，两人之间暗流涌动里夹着几道外人瞧不见的火花带闪电。

宋锦城一直没说话，等萧问离开，她肃杀的目光从萧问的背影挪到了边肃身上，神色复杂，“你没必要这么做。”

边肃站在门口，听见宋锦城说这话不由暗蹙了眉心，凝视宋锦城半晌才回道：“你是在怀疑我做不到？”

宋锦城哑然，“不，我是担心你，边大哥。”

宋锦城回视边肃，坦诚道：“萧问想方设法骗我前来，必然是因为一步天梯。”

沉吟片刻，宋锦城接着道：“他图谋的不是我，而是景瑟。”

到这一刻，宋锦城敢肯定景瑟必然还在龙首关，只是不知躲在哪里，以至于萧问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景瑟？”边肃从屋门外走到屋内八仙桌前坐下，背靠着桌子，面向屋外院子，沉声道：“她就是你敢来遮山闯荡最大的依仗吧。”

一步天梯？

边肃没听说过，但随便想也知这是一门十分厉害的轻功。

提及景瑟，宋锦城的眉头不由柔顺了几分，“是啊，她是我的侍女。”

在外行走，景瑟都是以侍女身份跟在她身边。

“那萧问也是知晓你俩关系的？”

边肃抱胸望着外头逐渐升起的月色，话里意味不明。

“是啊，萧问去过虎头寨，想必见过我二人。”

宋锦城眉头乍起，说到这里脑中激灵灵闪过景瑟那日与她所说，不由惊得一下跳了起来，“原来是他。”

“谁？”

边肃骤然回头，不知宋锦城想起何事。

“呃，没谁，没谁，”宋锦城不知该如何与边肃解释萧问身上的疑问，只得呵呵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边肃深深望了宋锦城一眼，见宋锦城略有些闪躲的目光，蹙起眉头却也未再追问。

宋锦城心中藏了事，也知只要边肃一直跟在她身边，早晚会知晓她的身份。

但她尚未做好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准备，所以言语间便有些不自在。

“天色不早了，边大哥还是早点歇息吧。”

这院子是秦穆和的住处，她名义上是秦穆和的义子，按理是要与秦穆和住在一起的，只是，如今秦穆和失踪不见，她便有了托辞，所以在孙潜来时，她就婉转的请求孙潜另择了住处给她二人。

宋锦城瞅着外头天色，打了个呵欠起身去拿自己的包袱，然后转身，逃也似的出了屋门。

边肃神色沉凝，目光如鹫，望着宋锦城的背影，缓缓起身跟了上去。

他身形高大，行走间又干净利落，但在月色的勾勒下，他的背影虽挺拔却也带着些许落寞。

月如钩，枝轻晃，龙首关的夜，谧且险。

门扉轻响，人影微动，疾如闪电，一个全身被黑色包裹着的人影悄悄摸入了秦穆和的房中。

黑影进门左右巡视两眼，然后便直奔堂屋正对门的窗户前。

只见黑影轻轻一跃，似一只灵巧的野猫双手攀在了窗户边缘，一扯一拉便将那紧闭着的窗户打了开来。

窗户不大，但这人身形却也瘦弱，攀沿而上，倏忽便自那窗户里穿了出去。

窗外便是悬崖，但悬崖上的峭壁刚好长着一颗歪脖子树。

黑影单手勾着窗户边，身形晃动，下一刻便到了大树上。

随后黑影又自腰间摸出一根绳子，那绳子在月光的映照下，约莫能瞧出只有拇指粗细。

黑影将绳子的一头绑在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又将那余下的绳子卷了卷缠在了自己胳臂上。

黑影又紧了紧绑着树干的一头，见一切准备就绪，当即便顺着悬崖边的枝干踏到了一旁凸出的石壁上。

在月色下，石壁泛着冷硬的光泽，崖下黝黑一片，仿佛吃人的巨兽张着能吞噬一切的大嘴，狰狞而可怖，但黑影似乎完全无惧悬崖下的危险，反是敏如猿类，身影腾空顺着嶙峋巨石蜿蜒而下。

无人知晓这悬崖到底有多深，就像没人知道是否有人真的身怀那登峰造极的绝顶轻功一般。

就在与黑影相隔数丈远的另一处峭壁间，也有个身形正从崖下攀沿而上。

黑影跃下山崖的时候，那人正好登上了崖顶。

“呸，”朝崖下唾了一口，似带着浓重的嫌恶与恼恨，一个清丽的女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遥遥传了开去，女子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冷肃萧杀，她说：“看我弄不死你。”

“咿咿呀呀，妮妮喃喃......”

龙首关正中，一侧的亭台楼阁里，靡靡之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却也是女子的地狱。

宋锦城到了住处后并未第一时间休息，而是让人去请了老胡。

为感激老胡让自己进关门，宋锦城准备请老胡喝酒。

但喝到一半，老胡便说两人喝没甚意思，当即便说带宋锦城去一个地方。

客随主便，宋锦城十分乐意。

于是，两个半醉半醒的人便到了这伶人阁。

灯红酒绿，丝竹悦耳，伶人阁是一座二层小楼并几座侧楼。

小楼门外，伶人阁三字招牌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瑰丽而金煌。

“呀，老胡，是你啊。”

两人还未进门，便见楼中正走出一个身形丰满的妇人。

风姿绰约，徐娘半老。

那妇人看见老胡与宋锦城后，只淡淡与老胡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将目光黏在了宋锦城身上。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啊？长得真是好看。”

妇人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与之前对老胡的疏离不同，啧啧声的将宋锦城上上下下的打量。

“婉娘，这是秦家小少爷，”老胡听了，方才还清澈的双眼此刻却是半睁半闭了起来，然后大着舌头调笑道：“你莫不是春心荡漾了？”

“滚犊子去，”婉娘似并不喜这调笑，狠狠白了老胡一眼，扭头又朝宋锦城望去，“原来是秦家少爷，都说美人无分男女，啧啧，我这真是头一回见长这么好看的小公子。”

宋锦城做男子打扮已久，并不畏惧别人的窥视与打探，她相信就算是婉娘这等风月场所之人，也未必瞧得出她女子身份，因而在婉娘面前她很是泰然自若，并不遮遮掩掩。

反是大方的以扇遮唇，微微展颜，笑得矜持客气，“多谢婉娘如此盛赞。”

“呦，你瞧，小公子的声色也是如此好听，”婉娘咯咯笑了。

“见色起意，见色起意啊，”老胡在一旁摇头晃脑，看似在与婉娘说笑，但宋锦城眼尖的瞧见，老胡因紧握拳头而绷着的身躯。

呦呵，有意思，这老胡似乎对婉娘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呦。

宋锦城掩眸掠去唇边的一抹深笑。

但婉娘似看不上老胡，根本不搭老胡的话茬，而是远远招了个小厮，“顺子。”

那叫顺子的小厮颠颠跑了来，颤颤唤道：“婉娘。”

婉娘利眼一瞪，呵斥道：“没眼色的，还不快将客人迎进门。”

顺子慌忙点头，弯腰上前朝宋锦城道：“这位公子，快里面请。”

老胡见顺子只管请宋锦城，而将他晾在一旁，恶狠狠瞪了顺子一眼，但在婉娘的注视下，却是什么也没做，只不甘的跟在了宋锦城身后。

宋锦城谢过顺子，却偏又扭头朝婉娘颔首笑了笑，“婉娘长得也很好看。”

投桃报李，这是宋锦城一贯的为人原则。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更何况夸赞的话是从一位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的少年公子嘴中说出。

婉娘听了这话，下一刻便笑开了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人到中年，可这婉娘仍是打扮的十分精致。

黝黑的发被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用一根素净的簪子簪着，额前的发里插了一朵大红色的芍药，盛开的花朵散发着幽微香气，清雅却也艳丽，婉娘是个讲究的人。

这伶人阁，以色侍人的地方，婉娘虽是伶人阁的主事人，但在龙首关应也没甚地位。

至少比不得东西二堂主。

而老胡明面只是龙首关的守卫，但实际却是东堂主孙潜的左膀右臂。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婉娘这般伶珑之人难道不知老胡的真正主子是谁？

既知，却还如此嫌恶老胡，这着实令宋锦城有些意外了。

看来，这龙首关当真如阿瑶所说，利来利往，绝非铁板一块。

宋锦城摇头晃脑听着靡靡琴音好似陷入了睡梦里，待琴音转停，她这才又睁开眼。

抚琴少女将琴放下，半跪着过来替宋锦城斟酒。

宋锦城斜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模样十分沉醉，眼神不经意掠过少女撩起袖子时露出的半截手臂，目光幽深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奴......奴唤奚琴。”

“抬起脸我看看。”

宋锦城淡淡吩咐。

少女闻言颤颤巍巍抬头，但在瞧见宋锦城玩味的把弄着折扇的浪荡模样后，圆圆的眼角闪过几许惊慌与错乱，急忙又垂了眼。

她怕我。

宋锦城歪着脑袋，恍惚的看着这个如小鹿般惴惴不安的小姑娘，这个念头在脑中不断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