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琵琶 第6章 百花

今日替四公子买那果干实在辛苦，往后还是我自己做吧.....

——青玉手札

百花节前夜，苏府主院。

“为何要唤她一同去花市？”温明雪闭眸坐于上座，身后的齐珠双指缓缓轻揉她的太阳穴。

苏梦和垂首轻声道：“苏灵与出嫁一事，女儿想探探她的口风。”

温明雪忽地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并未接话。

苏梦和抬头迎着目光，面色不变，温明雪无法从中窥得一丝旁的情绪。

温明雪拿起案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过了许久才道：“那便去吧。”

说罢齐珠上前向苏梦和递上一打开的小木盒，里面装着双碧玉耳坠。

温明雪眸中神色不明，缓缓开口：“梦和，别忘了送上娘替你给她准备的新婚贺礼。”

苏梦和袖中指尖攥紧，轻笑点头：“谢过母亲，女儿退下了。”行礼后接过木盒，转身出屋。

东市。

苏灵与侧身避开拥挤人群，时不时抬手扶正被周围人略微撞歪的帏帽。

苏灵与已多年未踏足这百花节。她平日不喜外出被人打量，故出府上街皆会头戴帷帽，然而今日此举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余光看向一旁未带帏帽的苏梦和，利落轻松。苏灵与轻叹口气，又抬手扶了下，微微撩开面前白纱瞧着街上景致。

长街两侧摊贩云集，有香料胭脂，绸缎布匹，或是各类珍宝。

沿街食摊上，热气氤氲。

铁锅里油花翻滚，炸得金黄的酥饼刚出锅，香气四溢。旁边小店汤锅里煨着羊肉，冒出滚滚热气，香味扑鼻。

“好热闹啊。”萤光边盯着身旁摊上一木簪边小声感叹。

苏灵与注意到萤光的眼神，偏头轻声开口：“你有想买的物什可与我说。”

萤光收回目光忙不迭摇头，挠头笑道：“奴婢没什么想要的。”

苏灵与点了下头，思索片刻，朝前微抬下巴：“好罢，萤光你去前面那家零嘴铺子替我买袋果干，我在此处等你。”

萤光应声接过银子，艰难挤进人群。

苏灵与见萤光已没入人海，遂转身指着那木簪，问道：“老板，这个要多少银子？”

老板忙拿起这木簪，弯腰笑着答：“姑娘真有眼光，这木簪给一两银子就成。”

苏灵与将碎银递给他，拿过木簪点头：“多谢。”

前面那卖果干的零嘴铺子人多，萤光还未出来，苏灵与便站在原地等着。

少顷，苏梦和身后跟着丫鬟翠梧，从方才闲逛的小摊走过来，站在苏灵与身侧。

三人站在原地默然无言。苏梦和伸手递过一小木盒至苏灵与眼前，忽地开口：“方才在旁边一摊上买的。”

说罢便沉默站在一旁，神色冷淡。

苏灵与疑惑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双碧玉耳坠。

她心中古怪，这不曾关心她的大小姐竟突然送礼，匪夷所思。但嘴边不禁浮现浅笑，有些许别扭地开口：“多谢...姐姐。”

苏梦和听到苏灵与如此唤她，恍惚又回到尚是幼童的苏灵与笑着叫她姐姐的时候。

苏梦和心中酸涩无比，低头抿唇一笑，找话题问道：“你的丫鬟呢？”

苏灵与抬手指着前面那人满为患的零嘴铺子：“我唤她去买果干了。”

苏梦和一噎，抬眼瞧去，前面那铺子已挤满了人，叹口气道：“你随我在旁边茶楼等吧。”

苏灵与摇头：“不必了，方才我与萤光说好在此等她，姐姐先行上楼吧。”她浅浅呼出一口气心想，这声姐姐，方才叫第一回甚是别扭，这第二回倒是顺畅许多。

苏梦和见状也不再劝，点点头带着翠梧转身进了茶楼。

零嘴铺子门口。

萧京雪低头斜倚门框，指间百无聊赖地转着一节木枝。

旁边来来往往经过铺子的女子都悄然打量着门前这身穿黑衣的俊秀少年。

当下民风开放，街上女子不必遮面，也可与男子把臂同游。若遇一见钟情之人，甚至可以直接上前表达心意。

是故不少美人才俊的佳话始于热闹街市。

铺子阶下有一女子欲上前与黑衣少年搭话，抬眸时触及少年扫来的目光，被少年眼底的森森寒意止住脚步，悻悻离开。

萧京雪蹙眉，将手中木枝当作薄刃刀转得飞快，缓解心中被人打量的烦躁。

今日晨起，他坐在木桌旁支着下巴正思索着如何进苏府内院，习惯性往旁伸手，碰到的不是果干袋而是茶壶。

他怔了一瞬，恍然发觉带来的荔枝干已经吃完了。

跟月柔姐打听后得知东市一家零食铺子里的果干口味乃是上乘。

萧京雪晨起收拾完便同青玉一起上街，欲买完后再顺便去苏府附近查探更多消息。

萧京雪原以为能很快买到，于是没有易容。

然而没想到今日竟是江南百花节，上街后不过片刻便人满为患，现下心中是万分后悔。

他浅浅呼出一口气。又等了少时，青玉费劲扒拉着门口来来往往的客人，终于喘着粗气挤到萧京雪身前。

青玉将手里的果干抛给他，没好气咬牙道：“四公子，这果干是非买不可吗？”

萧京雪扬眉接过袋子，打开拿出一颗塞进嘴里，咽下后方觉身心舒畅：“这个嘛...。”

顿了一瞬，他拿出一颗递给青玉，懒洋洋笑道：“吃了这个我才能理好思绪。”

青玉看着萧京雪混不吝的模样，翻个白眼接过，将果干塞进嘴里。

果味香甜瞬间占了青玉满嘴，真如月柔姐所说，口味上乘，方才被推来挤去的火已然消了大半。

萧京雪站直身子正欲步下台阶，忽然身后一人疾步经过时撞了下他的肩膀。

他偏头看去是一丫鬟装束的女子，手里拿着袋果干。

那丫鬟扭头看他一眼，怔了瞬，满眼歉意急声道：“这位公子抱歉，我...”

“无事。”萧京雪打断，说罢转身下阶。

此时他听见那丫鬟在身后扬声：“二小姐！”

不知为何，萧京雪回首看去。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橘红色的圆日在长街尽头坠着，余晖洒下，街上众人都染上了绯色暖意，宛如画卷。

那丫鬟抬臂将手中果干挥了挥，挤开人群往前走去，几步后站在一女子身侧。

那女子头上帷帽轻垂，将其面容隐于薄纱之后，轮廓如梦似幻，身着一袭素白襦裙，衣袂随风轻扬。

云霞如火，映得天际瑰丽无比，她一身素白立于其中，仿若与红尘隔绝，恍如谪仙，清冷孤傲。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女子侧首向他看来。

一阵风起，帷帽白纱飘动，四目相对。

虽是一瞬，却似万年。

萧京雪忙偏头错过视线。

“四公子？四公子？”青玉在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家公子呆站着不知在看什么，轻声唤道。

萧京雪匆匆回过头：“没什么，走罢。”

青玉顺着萧京雪方才的目光伸头看去，见一白衣女子和身后丫鬟上了旁的茶楼。

他瞧着那人背影觉得略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具体是在何处见过。

青玉犹豫一番还是开口道：“四公子，方才那白衣女子身形我以往似是见过。”

萧京雪猛地顿住脚步，蹙眉看他：“在苏府？”

青玉挠头：“兴许是，不过我记不太清了...”

萧京雪思索片刻，将手中果干袋塞进青玉手里：“你先回客栈，我去看看。”

青玉拿着袋子瞪眼：“四公子，可是您...”

还没易容......

不等他说完，萧京雪就转身迈步进了人群。

青玉站在原地呆了片刻，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茶楼二楼厢房内靠窗小几旁坐着两女子。

“在想什么？”苏梦和放下茶盏问道。

苏灵与回神，轻声开口：“没什么......”

方才在街道上，萤光将果干递给她时，苏灵与感受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朝她看来。

苏灵与抬眼望去，发现那目光是源于一身着黑衣的少年。

那人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世家公子还要俊俏，身姿修长挺拔，乌发高束，额前碎发随风轻扬，显得洒脱不羁，周身笼着淡金的余晖。

与他对视时，那双眼似笑非笑，锋芒却尽藏眼底。

少年意气好似蒙上了一层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苏灵与饮下一口热茶，欲抛却心中思绪，目光却不自主向楼下那位置看去。

那黑衣少年已不见踪影。

苏灵与收回目光，听到苏梦和开口问道：“你可知此次父亲会亲自随你去南域凉家？”

苏灵与惊讶：“为何？”

苏梦和：“你应当知晓一月后便是唐家金池宴。母亲告知我，今年唐家家主亲自写信邀父亲前去，父亲便应了，届时苏家顶尖弟子皆会同去。”

她抿了口茶接着道：“昨日母亲说，此行你嫁往南域，父亲不放心，是以此行你会与他们一同，金池宴结束后再将你送往凉家。”

苏灵与轻笑，眸光渐冷：“父亲对我还真是看重。”

只是不知是看重她路途遥远，途中遭遇不测，身遇险境，还是看重这桩苏凉两家的好婚事。

苏梦和凝眸看着眼前淡然浅笑的脸，精致而疏离，教人瞧不透、猜不明。

她虽坐在苏灵与对面，中间隔着的木桌却好似无边银河，遥远无际。

不知从何时起，昔日那个见人便弯眼笑的小妹已变成如今这般，掩去万般情绪，只余无波无澜的虚假安然。

苏梦和一口饮尽的盏中清茶，满嘴苦涩，心中情绪泛滥，艰难开口：“灵与，这桩婚事落在你身上，我曾向父亲母亲求过，你如今这般遭罪...可我...”

她不禁掩面而泣，哽咽道：“可我没有办法......”

苏灵与无声注视眼前泪流满面的脸，觉得陌生却又熟悉。

儿时尘封的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一幕幕如薄雾轻纱，缓缓揭开......

尚在襁褓的她，口齿不清唤的第一声是：“姐姐”。

还未及李娘子腰间的苏梦和笨拙把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左右晃着，轻声哄道：“小与不哭不哭哦...”

扎着羊角辫的她，接过苏梦和递来的拨浪鼓，听到她笑着说：“小与，下周我再给你带别的。”

......

最后一幕她抓着李娘子的手指哇哇大哭：“姐姐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讨厌她！”

那一日，哭声在西院里响了一天一夜，然而苏府西院除了李娘子和她，连日日前来的鸟雀都未曾经过。

不知因为苏梦和是第一个主动亲近却又离开她的人，让她不想再记起。

还是因为那场大哭后的连日高烧让她忘记了这些温暖却酸涩的记忆。

尚是幼童的苏灵与高烧退去后，将这段时光连同拨浪鼓一同放在了角落。

现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苏灵与许久不曾湿润的双眼似洪水决堤，流了满面。

苏灵与伸手轻柔握住苏梦和的手，拿着绣帕缓缓擦拭她面上的泪水：“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怕是替妹妹寻得这桩姻缘高兴糊涂了罢。”

苏梦和一怔，嘴唇不自觉抖了起来。

方才苏灵与握着她的手，在手心一笔一画写道：

梁，上。

苏，家，弟，子。

有，六。

苏梦和浑身冰冷，似是被人浇了一盆冰水，打了个激灵。

她扯起嘴角笑道：“是...是啊...姐姐这是高兴糊涂了，方才说的胡话别放在心上...”

苏灵与收回手，抬起衣袖逝去自己脸上的泪珠，面上笑意不减：“南域凉家乃咒术世家，与苏家可谓门当户对。“

她顿了片刻，缓了口气又接着道：“这桩婚事于我而言是再好不过了，姐姐要祝福我才是。”

苏梦和紧紧回握她的手，眼角泪痕犹在，点头笑道：

“姐姐祝福你这辈子，都要好好的，幸福的......”

活下去，不论经历什么。

砰。

烟花乍起，天际如绽开了千枝瑶华，璀璨夺目。

窗棂之内，两人紧握双手，脸庞被点点光辉染得明暗交错。

苏灵与唇角微扬，笑意浅淡，似欢喜，似惆怅。

她凝望着漫天流光，眸中倒映着小小的彩色烟花，转瞬即逝。

此般盛景，亦不过昙花一现。

她从不求此生幸福，只求如愿以偿。

如这火树银花，虽短暂但璀璨。

撒花~两人终于见面了！

小与初次见面就看到小雪真容了>_<

萧京雪：凭什么我只看到双眼睛！（看到女儿眼睛就知足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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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