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京都,满城丹枫金桂,处处都是繁华景象,在这里每日都有新鲜的大事发生,各类层出不穷的消息叫京城人民从早到晚津津乐道。
而近日来最为人乐道的就是当今燕王三殿下要娶正妃的消息,短短几日,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燕王要娶正妃了。”
“是周大学士家的贵女,还是是礼亲王家的郡主啊?”
“哎呀都不是,听说三殿下中意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女儿。”
“嘿,那秦侍郎不就是个三品官,而且又并非世族出身,怎么跟沈家扯上关系的?”
“迂腐了不是,我听说那秦家女貌若神女,蕙质兰心,见之忘俗,乃是天仙儿一般的女子,是三皇子亲自向圣上求的姻缘。”
“哎哟,温柔乡里英雄冢,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
“噗——”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鸿宾楼二层的雅间传来,尾音还有着强忍压抑的颤抖。
九皇子萧成琪以拳抵唇掩饰轻咳,见他对面的坐着的事件主人公之一的那位“英雄”,正抬手品着上好的铁观音,一脸云淡风轻,好似大家讨论的不是他一般。
这时下方大堂中那帮人越说越来劲儿,已经开始讨论起了三皇子与秦神女的“相识相知”的过往,什么上元佳节于万千人海中惊鸿一瞥啊,什么宫廷御宴华灯初上下的回眸一笑啊,天潢贵胄恋上小官千金,金风玉露一相逢,谱一曲佳偶天成,绘声绘色听得他都要信了。
九皇子先前已忍耐许久,这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干脆也不再忍,看着他对面的兄长乐得肩膀不停颤抖。
“三哥,什么时候让我见见那位美若天仙的准嫂子?”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成煜一直表情淡淡地看着窗外,连给个眼光都吝啬,九皇子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抻着耳朵乐吟吟把后续听完,今日本来是与三哥来这鸿宾楼清闲半日的,没想到从当头到尾听了这般精彩的故事,不出宫都不知道民间已经传成这样了。
萧成琪自个儿笑够了清清嗓子喝口茶,此时热茶已经换了两壶。九皇子与萧成煜一母同胞,都是沈贵妃所出,自小与萧成煜感情就亲近很,最是能拿捏萧成煜的底线。这种民间传闻当个笑话笑一笑就行了,不宜过头。尤其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三哥行事越来越深不可测,有时候连他都犯怵,连带着在他哥面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过于放肆。
故事听完了,笑也笑够了,萧成琪润了润嗓子,问出了他的困扰。
“三哥,其实我也想不通,你为何偏偏要娶一个这般......普通的女人?”萧成琪纠结片刻,用了这么一个词。
对他们这等身份来说,秦知若就是普通。没有世族背景,没有出色的贤名,身姿容貌......他还没见过,不过应该也没有冠绝京城的程度,否则不会这般籍籍无名。总之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官之女,在此之前几乎都没人知道秦知若是谁。
这京城里有太多高门贵女,也有太多想嫁给他三哥的女人,结果他谁都没要,偏偏相中了秦知若,真是不知道他三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这么个女人来,难不成传闻真有几分可信,这俩人有过那么一小段?
萧成煜一看弟弟那飘忽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弟弟自己的真实想法。
“为兄正好到了要成婚的年纪,秦家女也正好待字闺中,刚好。”
“......”京城里待字闺中的女人多得是,你的理由还能再敷衍点吗!
萧成琪不信,他哥明显在敷衍,他撇着嘴道:“那你和周南情不一直挺好的吗,母妃和外公也都一直属意周家,我还以为你会娶她呢。”
萧成煜乍一听到那个名字,神色陡然一冷,窗外暖阳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让人一时间看不清眼底。他嘴角浮起一抹很淡很淡的弧度,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小九,以后在我面前,莫要再提这个名字。”
“呵,你们都视短了,三皇子为什么中意工部侍郎之女?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成婚?那是因为啊,现在根本没有贵女愿意嫁给他!今年年初的事儿都忘了吗?三皇子没了沈家,他这一脉啊......啧啧......”
就在萧成煜话落的同时,楼下大堂突然冒出这番话,炸的整个鸿宾楼顿时鸦雀无声。
“还有啊,听说人家秦侍郎家可没应下呢,三皇子想娶,但是人家也不一定就想嫁吧!”
说话之人声音并无遮掩,句句惊人,鸿宾楼来往皆是达官贵人,但谁都没想到有人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挑衅天家皇子的颜面。
砰嚓——!
掌柜的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朝着楼上雅阁望去,冷汗刹那浸透了背心。
雅阁内,名贵的青瓷茶杯碎了一地,茶水蜿蜒出一条暗痕,萧成煜单手按住了暴起的弟弟。
“三哥!”
萧成琪怒不可遏,偏被哥哥按住不得起身,他自小受宠,最是受不得气,这一年来沈家出事后他不得已要时常压抑着秉性,其实性子里的乖张一点儿没减,如今竟亲耳听到这些升斗小民敢诋毁到他们头上,提剑就要下去砍了那刁民。
“你让我下去!”
“小九,坐下。”萧成煜不怒自威,单手牢牢按住萧成琪竟让他一时真站不起来。话落他左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一直隐在身后暗处的侍卫躬身上前。
“遵命!”
侍卫得令,手提重剑转身几个箭步咚咚咚走下楼去,此时此刻鸿宾楼中有些觉察出事态不妙的人已经纷纷离座准备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那狂言之人正趁乱想要溜走,被带刀侍卫一把擒住。
“干什么!你干什——啊——!”
那人刚张口侍卫一个巴掌过去打断六颗槽牙,登时哼哼唧唧满嘴鲜血地昏死过去,旁边的掌柜腿一软差点没跌倒,嘴唇发抖,好像那一巴掌是打在他脸上似的。
这要是在鸿宾楼里出了人命他这酒楼还怎么开下去啊!
“当众妄论天家贵人,扭曲圣意,扰乱民心,是为叛党所为!这就压你这贼人去大理寺受审,等着全家连坐吧!”侍卫怒目金刚,声若洪钟,铿锵有力地说完之后还朝着四周扫了一圈,吓得围观众人纷纷退步,然后才提死狗一样拖着昏死之人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前门长街里里外外数众旁观者,这一遭突发变故,引起诸多非议。
“三哥,方才为何不让我下去,那刁民满嘴胡言,死不足惜,你几时开始这么怕事了。”
萧成琪耿耿于怀方才萧成煜按住他的事儿,心里憋屈得不行,就是把那刁民大卸八块也不解心头之恨。
萧成煜没理会弟弟的口不择言,他叫身后侍卫收拾了茶杯碎片,又重新上了一壶好茶,随后才沉声道:
“鸿宾楼背后有老五和老七的手笔。”
萧成琪闻言一怔,“三哥,你的意思是......”
萧成煜抬手做了个无需多言的手势,消瘦的手腕拖起紫金茶壶斟满玉杯,举手投足皆是贵气,又有一种令人心惊的肃杀。
“等大理寺审判。”
如今沈家虽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他坐镇,谁要敢在这时候妄图咬一口,他就敢剐去谁三层皮肉。有些账,他自会一一清算。
“小九,你年后便十五了,以后行事莫要莽撞。”萧成煜镇定收回手:“姑娘家这个年纪都要及笄嫁人了。”
言外之意,你可别连女儿家都比不上。
萧成琪闻言一堵,被他三哥堵得说什么都不是。他要说比得过,那他堂堂男子汉哪能跟姑娘家去比这个,比不过就更不能说了,他还要不要颜面了!
要不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萧成琪想了半天找不到完美的反击,最终只能老大不情愿点头,其实暗自朝着他哥翻白眼。
“叫你做的事都办清楚了吗?”
“哦,我调查清楚了!”
听萧成煜问正事,萧成琪立即端正态度。再看对面兄长明显消瘦的身体,心中开始泛酸。三哥为了两江之事劳碌奔波,好不容易稳定了局势,结果路上突发急症,多亏碰到一队京兵,那领头的小将队中药物齐全又有军医,他哥的急症才没发起来。不过人也是瘦了好一大圈儿,腕骨上瘦的就剩一层皮了。
一想到今年的起起伏伏,萧成琪心中暗自想着,他哥说的对,年后他都十五了,确实不能再让哥哥母妃为自己分心。
“何铮出身吉安侯府,如今年十八外职骁骑参将,京职一等侍卫,年轻武将中颇有前途。我去兵部查了记录,他两月前领兵部任务,带兵去河北一带清理一窝官道剿匪,连带一举端了匪寨。归京途中遇到三哥,应是碰巧。”
“吉安侯一家子都是武将,但底蕴不行,这个何铮将来会接任吉安侯府,如今正在扩丰实力......”
萧成琪认真地完成他哥交代下的任务,萧成煜仔细聆听,给了萧成琪极大的满足感,觉得自己不负嘱托还是很有帮助的嘛。
其实关于弟弟说的这些萧成煜早已私下亲自调查知晓,只是他在有意地培养弟弟去做一些事罢了。
他心底对于何铮的怀疑正是出于此处,原本该与秦知若相遇的契机,她没有出现却意外遇见何铮并被他的京队救。所以他会怀疑何铮是否出了问题,但目前证据不足,还不能下定论。
“三哥,要去招揽吉安侯吗?”萧成琪凑近小声问。
“再看。”萧成煜淡然道:“替我送去一份谢礼。”
萧成煜侧目看着窗外,他眼前的这条前门大街纵贯南北,从紫荆城直到钟楼城门,是京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
在这条路上,每日穿梭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和马车,形形色色,千姿百态,承载着无数江山繁华。
不远处,一辆眼熟的小马车慢悠悠驶来,他不自觉地就把目光锁定在那车上,轿边挂着官灯,上面写着一个秦字。
马车缓缓停在了对面的绸缎庄门前,轿夫撩开轿帘,丫鬟欠身,先从上面扶下来一位妇人,然后是一个少女,最后是......
微光勾勒出一抹俏生生的身影,细细的腰,柔柔的发。
萧成煜刹那被击中心房。
是她。
他突然对着弟弟抬了抬下颚。
“不是要看你未来的嫂子吗,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