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萧成煜离开毓舒宫。
侯孟跟在自家殿下身后,抓耳挠腮老半天,眼看着出了宫门,终于是没憋住折磨了他一天的好奇心。
“殿下,属下能不能问您个问题啊?”
萧成煜侧目给了他个眼神。
“您为什么要娶秦家的大姑娘啊?”
“顺眼。”
“......”
我的殿下,您这可是娶媳妇儿!理由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萧成煜没理会一脸便秘的属下,大步朝前走。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笼罩着紫禁城,红墙绿瓦映残阳,美得庄严肃穆,大气磅礴,恍然如隔世般真实再现。
他把这紫禁城的每一寸砖瓦草木均收进眼底,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塞北荒原,他有八年未归京了。谁曾想再次回来,是以这种方式。
他本已经活了一世,在前世接连发生变动之后,他心灰意冷请战塞北边疆,征战八年,手握重兵,是杀伐果断,震慑四野的大昭燕王,然而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他还在塞北驱敌,取下匈奴王首级时不慎被一剑击中胸口,哪成想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庆历二十三年。而此时他正在为两江大案奔波途中身染恶疾,还拖着一堆尾巴急需处理。
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萧成煜内心惊慌但是表面镇定,早已历练出的杀伐果决让他迅速冷静,以雷霆手段处理好后续,随后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如今归京,见到还年轻的母妃,见到夕日波澜壮阔的紫禁城,还有这么多熟悉的故人,萧成煜才真的感觉人生重头来过了。
他心中破开一个风口。
此时一切还没有发生,此时一切还都可以拯救。
重来一世,他不会再让曾经的一切重蹈覆辙。
夕阳落在眼中打下一片光,他轻微眯眼,面前浮现出那张在无数个日夜中令他悸动思念、悔恨悲恸的娇颜。
他轻轻攥住身侧的手,唇齿间无声地呢喃那个心口上的名字——
阿若,这一世,我定会护你周全!
“侯孟。”
“属下在!”
“去把京城这半年多来发生的大小事,还有可疑行径的人物调查仔细,三日内呈上本王面前。”
“是!”
在这之前,他要先弄清楚,本应该遇见阿若的他,为何没有遇上。这一世,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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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临近巳时,各家都到了该就寝的时辰。秦府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手脚麻利地挑灭闺阁卧房中的照明花灯,只留下门前一盏,随后轻轻退出主房掩上房门。
幽静昏暗的卧房内,桌台上的微光照应出雕花大床上烙煎饼一样不停翻身的人。
秦知若左思右想,辗转反侧,满心烦躁,压根儿就睡不着。
怎么办,难不成要真的嫁给他?
又是一个翻身,轻柔的薄被勾勒出少女的曼妙身姿,她光洁的脸庞冲着床帐外,长发铺了满枕,双手枕在头下,眉心带愁,一双眼睛在昏暗夜色中熠熠生辉。
不行,不能就这么妥协了!
秦知若腾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
“静柳!掌灯!我要去见爹娘。”
*
“小姐,这大晚上的您慢着点儿呀,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秦知若一出筑菱小筑的门儿就疾步匆匆地朝正房方向走去,静柳手中提着灯笼一溜小碎步紧跟身后。
什么事?生死大事!
临近夏末,晚间的风中掺了一丝清凉,静夜里虫鸣协奏婉转悦耳,秦知若沿着花廊,穿过庭院一路来到主母正房,远远地见到爹娘房内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大小姐?”正房服侍的大丫头见来人忙挑灯迎上来,面带些许疑惑。
“爹娘睡下了吗?”
“老爷夫人还未歇下。”
秦知若微微点头,已等不及越过大丫鬟亲自来到父母门前轻敲房门。
“爹,娘,我是若儿,女儿有些话想说。”
没多久,正房内灯火从微弱的灯光变得明亮,随后透过门内传来声音,大丫鬟推开房门,秦知若提步踏进去,见何氏和秦侍郎均坐在正厅面带疑惑地看着深夜突然到来的她。
“若儿,这么晚了,何事这般匆忙?”
秦知若看见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嘴一抿,憋了一天的委屈差点就涌了出来。
“爹,娘,女儿不想嫁人。”
秦雪松与何氏相视一望,他们这么晚还未歇下其实也正在说这个事儿呢。如今见大女儿大半夜前来,竟是委屈成这样了?尤其何氏见秦知若一脸垂颜欲泣,忙招手叫她到跟前来心疼地握住手。
“好了好了,不想就不想,莫要哭,来与娘说说怎么就这般委屈了?”
“女儿根本就不认识三皇子。”
“女儿不想嫁他。”
秦雪松眉心微蹙,对于这个突然砸到头上的“馅饼”,其实他也愁的很。今年一整年朝堂之上波云诡谲,涉及到皇权之争明眼人都知晓这时候要避其锋芒。像他这种主干绩的官员,其实最好不要站队专心做好本职工作,况且本身他也从无立场。
如今突然叫他家跟皇家结亲,秦雪松的内心说真的也不太愿意。
他想了想,看到一旁委屈的女儿和同样愁云惨淡的妻子,突然叹笑道:“看看把你们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秦家出了什么大事儿。”
随后他看向秦知若,语气已经有了几分释然:“此事是三皇子有意,但这等婚姻大事,一切都还没定呢。明日为父上朝,且去与三殿下婉言拒了便是。”
“!!!”
秦知若闻言顿时激动地瞪大双眼,转而破涕而笑,心口悬了一天的巨石终于放下了。
“谢谢爹爹!”
***
“燕王殿下,殿下且留步!”
翌日朝堂之后,萧成煜刚踏出太和殿,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发现叫住他的是一身暗朱官袍的工部侍郎秦雪松。
“秦侍郎。”萧成煜见叫住自己的正是未来岳丈,一身的严肃气息立马敛去,还带起一抹笑容,态度可谓是极其和善尊敬,引得周围路过大臣目光诧异。
“秦公找本王所为何事?秦姑娘可还好?”
“使不得使不得!下官怎担得起公之一称。”
秦雪松刚一站住脚,就见三皇子这般郑重的姿态,顿时面露惊惶被折煞得手脚不自然,尤其他感觉周遭已经有同僚们投射来惊疑且暗探的目光了。
“承蒙殿下关心,下官家中一切安好。”秦雪松躬身陪笑,迎着紫禁城高墙桂树初生的朝阳轻言道:“燕王殿下,下官有些事且打扰片刻,殿下可还方便?”
“自然,秦大人请先。”
二人沿着太和殿边下的宫道行走,身后不远不近坠着萧成煜的亲信。
“秦大人找本王所为何事?”
秦雪松定了定神,见四下左右皆无外人,随即坦然道:“下官今日想说的,是关于小女的事情。”
“阿、令嫒怎么了?”萧成煜一听是为了秦知若的事,下意识就紧张了起来,差点把从前的爱称脱口而出。
秦雪松没注意到这点,继续道:“小女一切安好。就是这个婚事,下官与内子均觉得,还为时尚早。”
此话一出口,萧成煜心里瞬间一沉。
这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秦姑娘芳华年少,可是在本王之前有了许配之人?”
“那倒没有。”这事关女儿名声的,秦雪松可不敢说谎。
“本王记得秦侍郎家中一切安康,三年内并无白事戴孝?”
“也确实没有......”
“既无婚配,又无孝期,那秦大人为何觉得不妥?”萧成煜气息陡然严酷,周身气场骇人,沉声道:“还是说秦大人不满意的是本王这个人。”
“燕王殿下误会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秦雪松瞬感压力倍增,额头唰浸出汗水。他怎么感觉几月不见三皇子的气势变得这般骇人,经这一遭,竟然已经有这等魄力了!
“是、是这样,下官以及内子是觉得小女自小并无德贤之名,也无甚么过人之处,比不得京中诸多高门闺秀,恐配不上天家皇子。”
“本王不觉得,秦姑娘很好。”
“这、这......”
眼看燕王殿下摆明了就是不想应下,秦侍郎这才头大了。
他发现自己先前好像小瞧了三皇子的意图,他这一副不可置否的架势,是真心看上他家女儿了??
“秦大人莫担心,此事日后慢慢商榷。”
萧成煜此话一出,便再无交谈的意思,说是来日方长可话语里的意思听着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秦雪松迫于压力不敢再多言,变躬迁离,整个人比来时惆怅许多。
待秦侍郎离开的身影渐远,萧成煜面上笑容垂下,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低沉,一张黑沉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进。
燕王府在宫门外候着的属下见自家殿下出来,忙躬身打开车帘。
怎么觉得殿下气场过于骇人,是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成煜一身寒气撂下车帘。
“回王府!”
“是殿下!”
***
“爹!您回来啦!”
秦雪松一到家,等候多时的秦知若就迎了上去,满脸紧张期待地看着他。
“您和三皇子殿下说了吗?”
秦雪松换下官服,接过女儿殷切递来的温茶,脸色带着些许凝重。“说是说了,只是......”
秦知若心里咯噔一下,只是?还有只是??怎么难不成他还不同意?
“老爷,只是什么?”何氏在一旁问道,同时拍了拍秦知若的手,叫她莫要这般急急燥燥。
“哎!只是如今这事不好办了,我看燕王殿下好像是真的看上了若儿。”
说完秦雪松目光复杂地看了秦知若一眼:“若儿,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早前什么时候无意与燕王殿下有过交集?”
我跟他有交集个大头鬼!!!
秦知若一脸崩溃:“爹!女儿真的没有啊!”
*
午饭席间,秦知若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眼前的碗筷发呆,身旁一左一右挨坐着两个小孩儿,一个是妹妹秦知瑶,一个是唇红齿白的弟弟秦知让,姐弟俩正进行着眼神交流。
——二姐,大姐这两天怎么无精打采的?她夹着那块白菜半天没动了。
——哎,姐姐大了,有心事了。
——那怎么办?
——哄!
“大姐,你吃。”
突然一块脆藕放到秦知若面前的碗里,她抬头,见身旁弟弟举着筷子冲她笑出一口洁白的玉米牙。
秦知让今年十岁,长得唇红齿白,这么一笑更是讨人喜欢。
“谢谢知让。”
秦知若撑起一个和蔼的微笑,轻轻夹起那块脆藕,依然是没有胃口。
哎......
自从萧成煜那边态度暧昧之后,这两天她一直处于生无可恋的状态,饭吃不香了,觉睡不甜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家人都觉得是萧成煜对她有好感才想娶她,秦知若身为一个“知情者”对此嗤之以鼻。
哼,他要是真对“我”有好感,“我”也不会下线那么早了。
纵观剧情,秦知若觉得萧成煜这个人阴险得很,娶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重点是她死活猜不透这阴谋到底是什么,说到这秦知若感慨原主真的死的太早,缺乏剧情线索,她左思右想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以至于整个人陷入一种未知的丧。
又过了两日,秦侍郎还没想好怎么再与萧成煜沟通一番,宫中突然传来消息,沈嫔娘娘召秦氏母女进宫相见。
看着秦何氏恭敬送走宫人,秦知若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慌恐。
这个剧情,怎么这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