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俩人躺在一处睡觉,周言有很多话要问,但又怕楼迦生气,毕竟楼迦很容易就会生气。
他面朝楼迦这边,在他手心里轻轻写字,他要去北疆找家人。
果不出他所料,楼迦生气了,甩开他的手没理他,但又把他抱进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
“不用担心,周家的事有我和惟钰,最多只要两年,你们就能在京城团聚。”
周言没再写字,但他的心中惊涛骇浪,当初楼迦突然在京城消失,有谣言说,是因为他杀了两个皇子。
从那时起,周言真的就再也没见过那两位皇子。
楼迦的母亲是西朝送来和亲的公主,是皇帝的第六子,礼部取的名字是钟惟礼,但他从来不用,所以周言一直叫他楼迦。
惟钰是最小的皇子,位第九,但却跟楼迦一样不受宠,在皇宫里备受欺凌,但随着他们长大,好像跟以前不同了。
如今皇储斗争分九皇子和大皇子两派,但楼迦在其中是什么角色,以周言的脑袋,实在想不到。
又为何隐居在小镇里,从来没外人来过,但每日的信件不断。
周言不管这些,他只知道楼迦会为他做一切事情,连杀人这种事都不止一次。
十一岁时,他像前几日那种情形一样,被国公府的世子和其他几个官家少爷欺负,那时候他不懂这种欺负是为何,但楼迦懂,那时候他没有刀,但却那样狠,抓着花瓶碎片直往那些人身上捅。
楼迦的力气很大,拖着比他还大几岁的世子摔来摔去,最后把他从四楼扔了下去,世子命大没死,往后一辈子都会躺在床上,其他人也都没什么好下场。
当时因为周家权势尚在,他没受什么惩罚,还被几家送来赔礼安抚,但楼迦很久没再出来,周言猜可能是被罚得很惨。
楼迦一直保护他,哪怕是在楼迦消失很久之后,也没人敢来欺负他。
周言抓着楼迦的手指玩儿,陷入回忆里很长时间,楼迦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想亲他想跟他做龌龊之事,最多就只会抱着他搂着他,但他并不反感。
他有时候还幻想,若是楼迦突然亲了他,故意摸了他,他会不会生气。
答案好像是不会……
这回他就听楼迦的,乖乖待在他身边等两年,若是两年后楼迦不带他回京城跟家人团聚,那他就再逃跑好了。
——
在吃了那么几天苦之后,周言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至穿的都是镇子上没有的柔软衣料,这样他就不会因为磨身子因而生一堆小疹子。
但唯一的不舒服就是楼迦不常带他出门,哪怕出去也是在晚上没什么人的时候,或者去没人的地方玩儿。
家里也开始经常来一些人,穿着通黑的衣裳,连脸都不露出来,非常神秘。
所以楼迦越来越忙,眉宇间的郁色也越来越重,周言每天都会想办法逗他开心,收效尚可。
他原以为两年的日子就会这样过完,但在第三个月就生了变故……
周言在夜里被晃醒,被楼迦帮着穿好衣裳,怀里也被塞进一个硬硬的包袱。
外面火光漫天,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味道也冲天,生生要把二人吞噬殆尽。
楼迦掀开床板,下面有个看不到光的通道,他把周言抱了进去,推着他赶紧走。
但周言死命拽着他的手,哭得满脸都是晶莹的泪,他不要楼迦又是因为保护他受伤,他要楼迦跟着他一起逃。
楼迦力气太大了,不肯再让他从通道里上来,楼迦把重如千斤的石板慢慢推回来,只留下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言言,出了通道之后一直往北走,有个村子,去找最后一户人家,他会保护你,不要在外面乱跑知道吗?”
周言哭得头晕,敲了敲石板回应了他。
楼迦合上石板最后那刻,周言扒着石头使劲看他,但擦完眼泪又会涌上新的,他没能看清楼迦最后一眼。
但却听到了楼迦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不要等我,周言。”
石板被用力合上,看不出一丝缝隙,周言的那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他抓着包袱死命往外跑,但却因为看不清路,不是撞到石头上,就是被绊倒,摔得脸上身上各处都流了血。
可他没有时间喊疼,当即爬起来就继续往外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到昏暗的亮光,他跑了一个时辰。
从洞口爬出来的地方是片密林,周言抖着腿站了起来,抱着枯叶堆把洞口又盖住。
顾不得看身上的伤口,他抱着包袱向北边的村子跑去。
周围寂静得不像话,周言比在大雨那日还要害怕,他不敢走大路,只在小路上绕,不出半个时辰,他就看到了那个村子。
但平静地过了头,田地里没有人,村口没有人,所有门都是关闭的。
不,这不是个正常的村子。
周言呆滞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抱着包袱转头就跑,但太迟了。
他被穿着太监衣服的人发现了,那人扯着尖锐的嗓子喊道:“人在这儿!”
周言又开始了一个人的自救,以前他从不喜欢像别的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可如今他迫不得已使出全力才能为自己搏得一丝生存的可能。
那些人笨得很,还拿着火把追他,声音又很大,跑得还没他快。
可他跑着跑着,嗓子就像冒了烟一样,没法正常呼吸,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他跑出了林子,那些人还在举着火把,火光越来越近。
周言胸口极速起伏着,纠结地看着眼前这条河,也就纠结了一瞬,他把楼迦给他的包袱解开,看到里头的东西愣了愣,只把那把匕首握在了手上,里头大块的银子全部被他抛进了河里。
连同身上的衣裳,他只留了一件,在最后一口气吸进去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跳了进去。
此时的河里的水是慢慢往下流动的,这就说明他可以用更小的力气游更远。
周言边游边侧头看林中即将出来的那些人,在他们踏出林子的那刻,他憋着气钻进河里,轻轻随着水流游,不敢再冒头。
他模糊地听到那些官兵说话,他们以为他藏在了某处,还要包围周围所有的村镇搜查。
在那些人转头往回跑的时候,他捏着鼻子慢慢冒出头,极速吸收着空气,等呼吸够了又立刻钻进水里。
他要趁那些人把这里封锁起来之前游出去。
……
在身体到达极限时,他拖着湿透的衣裳爬上了岸,连带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他晃晃悠悠地接着往北走,身上湿透的衣裳连带晚上吹过来的秋风,让他一直打喷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不用等到明天他就会发热,严重的话就会像那天一样昏迷不醒。
但上天终究是垂怜他的,他的身子只是比往常热了些,没有到严重的地步,可能还是因为这段时间楼迦精心养护着他。
在进城之前,他把匕首藏进布靴里,但这座城不同,城门前有官兵看守。
周言害怕城门就贴着他的画像,忙绕远了些。
他在一处城墙角看到了五个跟他一样狼狈的几人,其中一个人正在撅着屁股往里头钻,是狗洞!
远远的,他躲在树后看他们,等着那些人钻进去之后,他也学着这样进城。
可他还是被人发现了,男人朝他勾了勾手,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周言舔了舔嘴唇,还是过去了,不过没关系,这次他把浑身都涂得脏脏的。
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穿成一副乞丐模样,但并不是乞丐,周言听出来了他的京城本地话。
“来干嘛的?”
周言机灵,他指了指嘴巴又摸了摸肚子,意思是他进去讨吃的。
男人靠在墙上打量他,“哑巴?”
周言抿了抿嘴唇,点了头。
后来男人没再回话,只跟墙那头的另一个人说:“等会儿再塞一个进来,你接一下。”
只剩下他和这个男人时,男人示意他爬过去。
周言眼睛很亮,忙趴下来往里头爬,殊不知布靴里的匕首都露了出来。
男人摸了摸鼻子嗤笑一声,将人往里推的时候把匕首往里头摁了回去。
周言成功进城了,他没有一下子跑开,等着男人也进来的时候给人家表达一下感谢。
墙这头的四人也都不像乞丐,甚至有一个少年肤色都很白,眼睛比他还大,澄澈地看着他。
那少年将他扯过去,一脸凶恶的模样吓唬他,“我是丐帮长老,你我今日有缘,把你抓了在我手下当小弟算了。”
这几个人都比周言要高不少,很有压迫感,哪怕他知道少年在故意吓唬他,可还是没忍住低着头抖了下肩膀。
“我去!哭了?我瞧瞧!”
少年弯着腰歪着头去看他的脸,却被进来的男人一把推开了。
周言忙朝他弯着腰拜了拜,随后飞快往街上跑去,很快消失在五人面前。
男人只笑了一下便朝其他四人说道:“探听消息为主,不可动手,十日后在码头集合,北上疆域。”
四人齐声说了声“是!”
——
周言极其熟悉叫花子怎么当,但他不敢再要钱,有了钱很容易被当地的帮派盯上,所以只能要吃的喝的。
身上的衣裳已经半干了,但还是潮湿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额头也还是烫的。
他强撑着靠在河边的树下坐着,心中十分犹豫要不要去喝河里的水。
可在他下定决心起身的时候,他又看见桥上一大肚子男人往河里吐了一口痰……
周言又委屈巴巴坐了回去,他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终究还是没能撑住,靠着树沉睡了。
睡得可算是非常沉,连旁边什么时候来了人都没察觉到。
廖昭蹲下身来肃着一张脸看他被泥糊住的模样,周家小少爷在流放途中不幸亡故,京城哀悸痛心之人大有人在,不像是假的,可面前的小乞丐符合小少爷的一切特征。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虽说只露出来眼睛,但还是很熟悉,绝不是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们五人被派出来的目的就是将周家人带离北疆,两年内隐姓埋名,直到龙椅上换成了他们主子。
主子没跟他们说关于小少爷的事,只说有另外的人会负责。
估计就说明了周小少爷还没死。
他侧着头去看小乞丐耳后的红印,面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周言悠悠转醒,突然对上这样的眼神,忙向旁边爬去,结果又被廖昭抓回来,此时他的声音就像地狱的恶灵,幽幽问道:“你是周家的小少爷。”
这不是个问句,是个肯定句。
其实只是廖昭在诈他,是与不是,一看反应便知,除非那种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显然周言并不是老狐狸,甚至小狐狸都算不上,他大惊失色的模样全然落在廖昭眼中。
见他害怕到颤抖的模样,廖昭不忍心吓他,忙轻轻拍着他的背,“你你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京城中最是千娇百宠的周小少爷,比小姐姑娘们都还不遑多让,如今却成了小乞丐的落魄模样,若是让那些烂人碰见,还不知要如何折磨。
不过幸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