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颂君 第2章 第二章 见面

安若再次醒来时，睁眼便先看见了熟悉的屋顶，他下意识想要起身，但只是轻微的动作便将腹部的伤口扯得一阵抽疼。

这次醒来后，身体的痛感仿佛被加强了许多倍，接连几次细微的动作都叫安若冷汗直冒。睁眼还没十分钟，他便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没死成，也没能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安若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脑海中一片安静，先前出现在眼前的电子屏幕也消失不见了，也许那些真的是幻觉。

木门嘎吱响起，像学校年久失修的厕所，吵闹、让人难以忽视，安若艰难侧头看过去。

007一脸颓气端着汤药推门进来，谁料直接同床上艰难看过来的安若对上了眼。

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整一天一夜，007只要走神，脑子里便满是那不愿回忆的一幕。千辛万苦搬来的救兵，处理完安若的伤势后，隐晦询问受伤缘由时那诡异的神情，还有得到答案后，恍然大悟一般留下的那句话—— “就这两天吧，醒不来，那就没得活了。”

007战战兢兢地照顾了一天一夜，研究熬药时都不忘分心注意下安若还有没有气。此刻，朝思暮想的人总算睁开了眼，007鼻头一酸，眼中竟续上了泪。

在看清来人样貌后，安若先是一愣，那是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称得上好看，一脸单纯好欺负的样子，让他无端想起电子屏幕上那个三笔笑脸。还没等安若仔细回想细节，就见少年似乎情绪有些激动。

007端着托盘的手几乎在抖，他很想立刻冲过去，但仅有的理智还是促使他先稳稳放下了汤药，然后快步扑到床边。眼泪便在这空档同满腔的心酸一起哗哗涌了下来。

“大——哥——！你终于醒了呜——！我呜——我差点…差点以为你！！你醒了太好了！我……你不知道…我呜——！”

安若没见过007的脸，以至于骤然面对这位哭的真情实感、肝肠寸断的少年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安若试探性问道。

007正好哭的有点累，听他这么问，泪眼朦胧地说道：“大哥——我是你的系统啊！大哥，咱们有事好商量，你有什么诉求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当初刚上岗就失业，被迫去看大门呜——，只能跟安保机器人大牌，还打不赢！您是我第一个任务对象，求求您，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说死就死呜——大哥——”说着说着，007又哽咽起来。

受伤后的身体太虚弱了，就这么一会功夫安若便觉得意识愈发昏沉，少年本就跪在床边，此刻脸埋进被褥哭，竟让安若有一种听别人给自己哭坟的诡异感。

真荒缪啊。

“你知道，我因何而死吗？”

“因…嗝什么？”007陡然止住哭声，愣愣地看向安若。少年哭的眼眶泛红，眸中湿润一片，怎么看都是一副傻乎乎的样。

“因我自己。”

“啊？”任务者的死亡原因个人数据上其实有，007当时顾着别的并没有仔细看。此时乍一听，仍没反应过来。

“我生前病痛缠身，大半生命都消耗于此，又是个亲者恨，仇者厌的孤苦命。我活不下去，又死不掉，挣扎了十几年才亲手解脱了自己。

才刚咽气就又活了，说真的……有点意外。”

安若的声音虚弱至极，007几乎觉得他要哭出来，可听到最后，又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只剩下麻木和悲凉。

死亡的那一刻，于他是解脱。

007忽然不敢看安若，纠结了许久，才听见他用虚弱的声音说想静一静。

少年放轻了动作，满腔的纠结此刻都熄了声，桌上的药对安若的伤势很重要，如今他还一口没喝。007想提醒他记得喝，但墨迹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最终还是带着一脸愧疚躲了出去。

安若很累，生理上的累。007人还没走，他就陷入了半昏迷睡眠中。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安若意外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通常，长时间的睡眠只会带给他一重又一重逻辑混乱的梦，和苏醒后强烈的不适感。而且说实话，以上次醒来时他对伤势的判断，安若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睡不起，进而再度长眠。

安若难得可以保持这样安稳的状态，先前那些混乱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事，不用被迫陷入重复纠结的怪圈，不用承受精神崩溃的痛苦，他从没有觉得这么惬意过。一层层的枷锁剥落之后，只是躺着不动都这么轻松。

雨声在林间回荡，风带动枝叶哗哗作响，夹着水汽将那时的梨香也卷了进来。安若听着耳畔的雨声，忽然很想出去看看。

他推开门，停在廊下看向雨幕，这儿仿佛是一座山，景色算不上十分美，但叫人看得心静了许多。远处的林子里延伸出一条石板小径，不知是通向何方，雨停了也许可以去看看。

安若心里正琢磨着接下来的行程，恍惚间却听见一阵哭声。

嗯？这必定得去看看。

门廊的另一边，一个人影正缩在栏杆下，安若上前戳了戳，转过来的面孔正是先前见过的少年。

007显然还没回过神，顶着哭红的眼和留着泪痕的双颊愣愣地看向他。安若这才发现少年的身体在轻轻发抖，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冷的，看着可怜兮兮。

见他这幅样子，安若下意识放轻了语气，一边问一边将他扶起来，“雨这么大，把你冻坏了吧，在这儿待多久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拉住安若的手，低着头用略带哭腔的语气说了句“四天。”

安若被拉得一愣，不着声色地躲开， “这么大的雨，你就在这儿躲了四天？”果然是个傻傻的，瞎话张口就来。

007心虚地点了点头，安若的语气太温柔，他恍惚间光惦记着顺势拉他手，顺嘴就说了“四天”。

是的，四天。虽然雨是从半小时前开始下的，但007自觉以自己的状态，被冷雨刮半小时还是四天大抵都没差。

从安若屋里出来后，007便躲在这里自我怀疑。

主系统的筛选机制一直很抽象，但算法的基本逻辑是不会出错的，因为筛选出的“员工”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拥有强烈的求生欲。

这些人执念深重，对于系统自作主张的安排往往都是欣然接受，即便有特例，也不会抵抗太久。没办法，自由度太高，不想回家，也可以提别的要求哇。

在得知安若的死亡原因前，007也只当他接受能力差点。

谁能想到，会是自杀。

让一个绝望的自杀者复活，跟让一夜暴富的穷鬼，再度变回穷鬼有什么区别？想想都叫人绝望。

可偏偏反馈中心显示，安若的观测数据毫无异常，完全符合筛选标准。

完全符合标准吗？

007盯着安若的背暗自琢磨着，如果系统筛选没有出问题，那他势必要在安若身上赌一把。千辛万苦等来的机会，绝对不能放手。

二人进屋坐下，正当007琢磨着怎么不着痕记达成目的时，坐在一旁的安若忽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脸，“这么冷的天都给你冻哭了，怎么不进屋子里呆着呢？”男人的指尖微凉，蹭下007眼角挂着的泪。

安若神情并无异常，仿佛只是顺手而为。这眼泪擦得却叫007差点原地宕机，一边暗爽一边心道：真是刚瞌睡就送枕头，他正愁找不到话题呢。

“我怕进屋吵到你，而且…我其实不是因为冷才哭，是因为……因为呜…被扣分了呜——！我还没赚到积分呜——就被扣成负数了——我停工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开工嗝！结果错过了首次任务扣了好多分——要是攒不够积分我就回不了家了呜啊——”007越说越心酸眼泪哗啦，哭得完全真情实感。

安若听到他说“十几年”愣了一瞬，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愧疚。好不容易开工，却碰到他这种不正常的人，也难怪小系统会这么难受。

安若拍着少年的头表示歉意：“抱歉，害你被扣分了。我那时不太清醒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吓坏你了吧。”

少年哽咽着声音表示原谅他了，泪倒是不流了，只不过欲言又止的小表情却没藏住。安若见他撇开头思索对策，眼神便更加无所顾忌地落在他身上。

终于，在少年第三次躲开他的视线后，安若主动开口：“我先前精神混乱，说的那些话你只当没听过吧。后面的任务，我答应你好好完成，好吗？”

007正因为没能一次性说完请求，又连着三次不好开口错失机会而懊恼着，乍一听这话，激动地要窜起来，忙追问真假。

“不骗你，我从前过得很痛苦，所以才选择自杀。现在一切会让我痛苦的人和事都不存在了，这对我来是新生。

而且，我还没体验过这样的生活，很想试一试。你愿意跟我说一说关于这里的故事吗？”安若语气温柔，007没想到对方这么简单就接受了任务，顺利得不像话。

主系统精选，诚不欺我啊！

“好，我看看！”说罢007连忙去翻数据库，“这个世界土地分为十六个州府，十六州中仙门世家众多，我们现在所在的门派，是四大仙门之一的长渊门，您是长渊门中一落寞派系的长老，也是该派系唯一的传人了。”

安若轻声打断：“稍等，我记得你说这儿是一本小说世界，我现在的身份既然是小说中的人物，为什么我没有这个人物的记忆呢，而且我似乎没看过这样一本小说。”

虽然安若现在看起来是清醒的，但007还是打了个寒颤才慢慢解答：“是这样的，这里是小说数据平行世界，因为原著剧情出现了一些逻辑BUG，因此需要进行人为修改。为了防止影响世界逻辑，所以任务角色的身份是根据一些出现在原著小说中，但没有剧情的背景板信息合成的。

比如您的角色，大部分就是根据原著角色的台词“像左边那一片，基本都是已经落寞的峰头，有的弟子还没学成师父就不在了，金丹以上继承个峰主长老的虚名，以下的都是送回内门锻炼。”生成的。”

“这样的新角色，跟主线剧情、角色关系都太浅了，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安若疑惑询问。况且，原本关系不大的角色强行加入主线，BUG不会更多吗?

007：“是这样的，新角色与主线的关系确实不深，但随着剧情发展，原著中的BUG剧情会自动落在您身上。例如：原著剧情中女主受伤后被神秘人帮助，神秘人的身份直到结局都未能揭发，那么神秘人的身份和剧情将由您触发。”

安若了然，“原来如此，可我没看过原著，甚至都不怎么看仙侠小说。人都认不全，难度似乎有点高。”

“要的就是没有预料的真实反应，至于其它，这不是有我嘛嘿嘿，协助系统就是负责这些工作呀。”

听到这儿安若心中已经有了估计，原本想着得扮演别的角色大概会比较麻烦，现在听起来，似乎只要做自己就行，没有限制看来会轻松许多。

“那，我接着说地图分布？”007忍不住提醒。

“不用。”

“嗯？”

安若起身看向他，“我最怕听人讲地图，不如咱们出去边走边看，边听你讲？”安若说罢，见少年同意，转身就要走，却被拉住了衣袖。

“怎么了？”

007有点不好意思，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要不，我帮你收拾一下在出去？我专门研究过这些！保证不会踩雷。”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翻资料库展示。

安若表示相信他，顺从的被一脸开心的小系统推到了铜镜前坐好。

先前出门，安若就随手拿了架子上的外袍披着，长发也没怎么处理了，就摸了条放在桌上的带子缠着。垂到腰间的乌发显然不太好打理，少年小心翼翼的弄了半天，才解开一小部分。安若呆着无聊，索性打量起自己在镜中的倒影。

镜中人看着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漂亮眼睛里透出一股子冷劲，平白削弱了这张脸上的文弱温良感。不过乍一看，还是像个好欺负的小白脸。

安若从前病房里是没有镜子的，只有衣柜上一块小小的电子屏幕勉强可以代替。但摄像头总归有些失真，这样的条件下，一个常年病痛缠身，精神堪忧的病人，再怎么样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但现在这张脸，显然被调整年轻了许多，还去掉病气保留了弱感，不像他死前的状态，到像他上高中那会。安若瞅了眼正认真梳头的少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007捣鼓的正认真，听见他笑，连忙询问。

“没什么，你们的数据中心还挺智能，生成人物形象顺便还做了美化。”

007有点心虚，宿主的形象协助系统是可以申请调整的，大部分人都只是稍微看看，很少会上手调整。除非是宿主死亡时状态比较惨烈，可能会申请调整到其它时期的形象。

007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谁料开出来的宿主刚好长在他喜欢的点上，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多看了一会儿，结果就跟着了魔似的选了调整按键。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安若不该带着那样沉重的病气，恍若将死之人一般，让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