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第21章 第 21 章

天空黑沉欲塌，阴风拂面，黏湿夹雨；听不见细密的雨声，四周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怪石嶙峋，巨石耸立，歪歪曲曲缠绕在周予瑾与幻魔行径的小路上，走得久了，恍惚以为这些诡异的石头巨人在跟着他们一起移动。

周予瑾手中的罗盘疯狂转动，叫嚣着罢工。于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崎岖石路中，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灵性直觉，往石头林深处灵力波动最剧烈的方向前行。

天空中落下的雨水与正常的雨水不同，闻着有股令人心烦气躁的特殊迷香，周予瑾能用灵力隔开雨水，却隔不开那股怪味。

被周予瑾拉进石头林的幻魔枝袅，自从踏进石头林后就开始不停地挣扎，刚开始挣扎的力度微弱，周予瑾并未当回事，直到她开始搏命反抗，以生命为柴，疯狂燃烧撕扯束缚她的绳索，这让周予瑾不得不花大力气控制她，因此严重拖累了他赶去藏魂花海的速度。

没办法，他只好停下来，松开禁锢枝袅嘴角的禁制，不耐道。“怎么了？”

幻魔枝袅没有雄厚的灵力能隔开奇异的雨水，雨水沾湿了她的发梢，紧紧贴着头皮，一双似梦非幻的纯黑瞳孔盯着居高临下的周予瑾，她呸了口嘴里的血沫，露出挂满血丝的惨白牙齿，“为什么你们天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就这么不相信别人，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判断永远是对的？！”

枝袅因虚弱而佝偻着身躯，满身狼狈目含怒火，娇叱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和周予瑾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合。

他面无表情，扯了扯捆住枝袅手臂的绳索，丝毫不在意那双洁白的手臂青紫渗血，“立场不同，谈何信任。”

他扯着幻魔一步一步往前走，“快点，不要浪费我时间，到了藏魂花海我就放过你。”

幻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觉得眼前这人自说自话的样子真是好笑的很，“去藏魂花海？我给你指的是这条路吗？！你不相信我，你还带着我干什么！”

幻魔枝袅怒斥：“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快点停下来！折返！回去！”

枝袅抵死不从，几乎是拼了命地不愿向前。

周予瑾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来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枝袅正准备说什么，声音在看见周予瑾背后那人后戛然而止。

枝袅眼眸闪过一抹奇异的光，稍纵即逝，只一瞬间，她脸上的复杂之色敛去，重新恢复那副怒气腾腾的模样。

周予瑾随着她的视线回头，怔在原地。

“周公子，我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藏魂花海了。”秦卿尾调拉长，圆圆的眼眸眯起，似笑非笑，“可你却在这和小幻魔，孤男寡女地窃窃私语，你们聊什么呢？”

秦卿一袭繁复粉裙，穿破虚空，踏石而来。熟悉的蔷薇花香拂过鼻尖，周予瑾心间再次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之意。他退后两步，谨慎地重新封住幻魔的嘴，一脸戒备地盯着秦卿，“听闻你是花神？”

“呵。”撩人的轻笑声响在耳畔，动在心间。秦卿嘴角弯起，笑意温柔，“周公子何必避我如蛇蝎。自相遇以来，我可曾伤害过你？”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周予瑾，“我们都是为了毁灭藏魂花海而来，理应通力合作，对吗？我刚从那边过来，花海集万千怨念而生，化名为红蕊的怨灵已自诞灵智，她以花海为依托，实力强大，我一人难以消灭，不如你我同行，助我一臂之力？”

一步、一步...

周予瑾眉头紧皱，那张熟悉的眉眼，动人的笑颜，他忍不住由着她靠近。

却在即将咫尺之时，他猛地抽剑后退——

刷——！

剑锋的寒光乍亮，刺得一旁的枝袅忍不住闭上眼睛，剑气如虹，杀意狠厉，磅礴而纯正的灵气带起飓风，周围的石块顷刻间粉碎成尘。

幻魔虽不是被攻击的对象，但仍被殃及，余波将她狠狠甩在巨石上，震得一口血哇地吐了出来。她眯起眼睛，在昏过去之前唯一的想法是——

果然，她千百年前就知道了，一旦碰上那朵讨厌的蔷薇花，总没好事。

“秦卿”轻轻呼口气，轻柔的风凭空而起，吹散漫天碎石粉尘，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悠悠然漫步，在周予瑾五步之外停下，目光冰冷，“你看出来了？”

周予瑾抹掉唇边的血液，执剑相对，“她不会称呼我‘周公子’。”

“秦卿”依旧笑着，不过嘴角的那抹冷意怎么也掩盖不了，“哦？她称呼你什么？”

周予瑾露出洁白的牙，笑得眼睛弯弯，“当然是，相公。”

轰——

眨眼功夫，周予瑾已在原地消失，“秦卿”的攻击落在他身后的崎岖怪石上，霎时化成粉末。

周予瑾的身形忽现忽没，身子重叠留下虚影，快得让人看不分明。

“秦卿”负手而立，根本没将周予瑾放在眼里，“现在的你不如我。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免遭一些痛苦。”

周予瑾身形快到极致，可如影随形的攻击依旧死死紧咬着他，稍微慢了一点，凌厉的一击便穿透了他的肩旁，带出一篷血雾。

他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毫无停滞，身子一闪，又避过一遭攻击。

他盯着“秦卿”：“你是谁？‘藏魂花海’的主人？”

“秦卿”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非也。我只是花海创造者，它的主人，是秦卿。”

周予瑾语露疑惑，“秦卿？”

“秦卿”：“啊，她没告诉你，她叫秦卿？”她出手越来越快，周予瑾闪避得越来越艰难，“别躲了，早点结束你就可以早点看见你的‘夫人’了。”

周予瑾嘴角紧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断断续续道：“...确实是时候...结束了。”

浓郁得几乎近紫的绚丽粉光从周予瑾胸口处爆发，强大的灵威下，“秦卿”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后退几步。

光芒消散，周予瑾手中的长剑变成了一条灵动红鞭，红鞭由上千片珍贵红鳞组成，光泽亮丽，坚韧无比。在他手中化作一条灵性十足的温顺长蛇，拖曳于地的尾巴亲昵地蹭了蹭周予瑾的裤脚之后，激动地游动在他周围，环绕着他，保护着他，挥舞出咻咻风声。

在看清那条鞭子的瞬间，“秦卿”完美无缺的面孔突然裂开一个黑洞，那黑洞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布满整个面部，就在这张脸即将泯灭于黑洞之时，“秦卿”深吸口气，死死抑住了内心如潮涌般难以控制的一切情绪。

“真的好想杀死你啊...”她喃喃自语，“她居然将火潋送给了你...”

不多时，“秦卿”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变成深邃的浓黑色，如雾如梦，掩盖住了一切心绪，只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蜕变成一只欲待择人而嗜的野兽。

她冷笑道，“火潋滋味我还没尝过，有劳赐教了。”

周予瑾挑眉，痞笑道，“火潋？这名字不错，不过我唤它，‘沐血’。”

他不知道为什么藏魂花海会牵扯到天上的花神，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无缘由地对他嫉恨颇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认出他的本命武器。

问题太多了，他无处寻得答案，只能藏起心中深深的疑惑，冷静地使出毕生所学，和他此生以来面临的最危险的敌人过招。

“秦卿”不再留手之后，周予瑾察觉到她的灵气十分特异，没有死亡黑暗因素，反而充满生机与光明之意，也没有妖魔之气，不似修道仙法，更类似一种野生的、自然的味道。

他的法术瞬息万变，千变万化，在变化中藏匿杀机，却又在杀机中留有生门。

便是有“沐血”护主，几百招后，周予瑾也撑不下去了，那不是一个层次的战斗。

唳——

“沐血”发出一声微弱的悲鸣后，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过了会，化成一道粉光回到了周予瑾的胸口处。

周予瑾也好不到那里去，他浑身是血，靠坐在石头上才没有倒地，只一双眼眸依旧有神，如冰冻三尺的寒川，鲜血染红了他浅淡的唇色，他低低咳血，“阁下能否让在下做个明白鬼？”

“秦卿”不语，身上那套精致繁复的粉裙沾染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乌白色石灰，她面无表情，不复原来的闲适优雅。

她动作粗暴地提起周予瑾的后脖颈，因个子比周予瑾矮了不少，所以周予瑾的长腿只能被拖在石头路上。

很快，周予瑾的双腿就被崎岖不平的石头路磨破淌血。

“喂。”周予瑾眯起眼睛，似乎是在享受痛苦一般地笑起来，“折磨我，是因为不能杀我？”

“看你这恨不得马上杀了我的样子，却忍住不杀。为什么？”他停顿片刻，“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你要抓我去哪？藏魂花海？”

“藏魂花海认花神为主，花神，此刻在哪？”

周予瑾一边试探，一边观察“秦卿”的表情，却见她被絮絮叨叨的啰嗦声吵得不耐地皱起眉头，直接一个肘击，让周予瑾陷入黑暗之中。

*

怨灵红蕊游刃有余地闪过秦卿的攻击，“花神殿下，你的实力被压制地很厉害，加上身上有伤，并不是我的对手。”

她十指律动，每根指尖上都缠绕着如丝绸一般白烟，像十条毒蛇嘶嘶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秦卿察觉出自己是被困在一座晦涩复杂的大型阵法中，有心找出生门破阵，然而她对法术之类的理论学习十分不感兴趣，不管是在妖界学校还是天族学院，上课都是打瞌睡度过。

她打架奉信大开大合，喜欢一力降十会，没成想这次要栽在阵法上了。

不过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她就算拼着重伤，也定要背后之人付出代价。

若是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连环套坑了，那她也白活这么多年。

红蕊知道自己是无法让秦卿认清情形，识时务为俊杰了，这人看似娇柔，却刚烈易折，“花神殿下，你说你不愿为这些可怜的生灵牺牲自己。行吧，那么他呢？”

红蕊手中的白色丝绸咻地一声飞跃漫无边际的红色海洋，不多时提出一道浅薄模糊的灵魂。

秦卿盯着那道不久前才见过的灵魂，盯着那道标注“100万功德”的灵魂...

她咬牙切齿道，“你敢动他？他可是帝君转世！”他可是月老千年一坛的青玉酒酿！

红蕊：“我知道这天下，你都谁都不在乎，哪怕你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但总有一条命，你是放在心间的吧？”

秦卿冷哼一声。

红蕊：“花神你相信吗，其实我是你的反面。你真的是，差一点儿，你就成为了我。只是我运气比较差，而你，总是运气比我好上那么一点。”

秦卿叹口气，“你想做什么。”

红蕊：“我仰慕你许久，所以不想趁人之危。公平起见，我只是想和你豪赌一把。赌上你的神格、你的灵魂、你的灵力、你的命运，你的一切一切。如果重回那个弱小的你，你会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秦卿反问：“如果我不会呢？”

红蕊第一次露出笑容：“那你就赢了，世上将再无藏魂花海，再无怨灵红蕊。”

秦卿也笑了，眉色飞扬，如胜券在握，“你输定了。”

红蕊：“我将以花海之力逆转时空，能否逆转洛尧帝君此次渡劫失败的命运，能否保住你自己的神格，就看你，是否会选择和我相同的路。”

“好。”秦卿眯了眯眼睛，“那么洛尧帝君的魂魄呢？”

红蕊轻轻一笑，“在你回来或者消失之前，他会平安无事。”她挥了挥手，一瞬间花海震荡，藏魂花海在这一瞬间集怨与爱，恨与情，全部献祭给它的主人。

红蕊目送身影逐渐虚幻的秦卿，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