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 第8章 席冰漪

里阳失去城主后，着实乱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也给周秦二人很好的脱身机会，从里阳出城几乎没费什么功夫，更别提他们还是往西穿越随进山脉，要前往庄兰去。

里阳与庄兰其实并不相邻，二者中间被随进山脉横亘，也正因如此，两个地区之间交往并不密切，就连消息传递也十分滞后。与里阳不同，庄兰做的是海上贸易，人文风情也更有差别，此时前往庄兰是最稳妥，最安全的做法。

但周自衡为了确保安全，还是给自己换了张脸，顺便用布条将红尘红色的剑柄缠住，这样一来只要不拔剑，就没人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红尘了，自然也不用担心官府查到城主府的祸事与他有关。

随进山鲜少有人来过，山势陡峭，也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想通过随进山从里阳去庄兰，得实打实的爬山下山，周自衡常年习武不在乎爬山的苦累，但秦一灼却有些气喘了，虽说他身体确实好了不少，但爬山这种极废体力的事，他还是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周自衡从兜里拿出一个馒头，又从山里采了些浆果，拉着秦一灼原地修整，两人在枯树下席地而坐，填饱了肚子。

虽说临近冬天，山间风景萧瑟，见不到满山翠绿，但听着小溪潺潺，微凉的风拂面散去燥热也算是别有一番意境。

“周自衡，你在城主府找到东西了吗？”秦一灼见周自衡心情好点了，才把憋在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周自衡摇头：“没找到，但那也不一定是我想要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秘宝……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周自衡神色淡淡，“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李城主死得太快了，对方杀人灭口这种事做得很熟练。”

闻言秦一灼就没再说话了，自从周自衡在他面前暴露本性后，他是越来越懒得装了，那些浮于表面的情绪褪去，冰冷无情才构成真正的周自衡。

总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秦一灼默默啃完最后一点馒头，收拾收拾继续上路。

庄兰最大的港口由张氏出资建立，最大的海上货运船也是张氏所有，所以和在里阳一手遮天的城主不同，在庄兰，张氏才是那个真正的土财主地头蛇。张氏做海上贸易起家，最初并不被人看好，一来海上多有风浪，要是无法确定航线，实在是一件极危险的事，二来庄兰已经是温王朝边界了，从别国流窜的海盗不知凡几，自身安全尚且无法保障，更别提护送货物了。

张氏雇佣了许多江湖人士护船，也算是稍微解决了第二个困境，然而让张氏真正成为巨富，还得感谢断雁刀许义的到来。

约莫是四年前，张氏的船只在海上捡到了奄奄一息的许义，将他救回到庄兰，给了他一碗热粥后，许义便拜谢救命之恩，欲离开张氏。但没过多久，许义原本稚嫩的断雁刀法便得到大成，或许是刚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在极度悲痛下他终于领悟真谛，于是许义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便留在张氏为船只保驾护航。

有了断雁刀的保护，再无海寇敢袭击张氏独特的、闻名天下的船队，张氏也迎来了鼎盛发展的时机。

荒芜寒冷的山、匆忙离开的脚步，秦一灼回头看了一眼渺小的里阳城，恍惚觉得他们这样好像两个逃犯，无处安家，四处飘零。

越靠近山顶，天气越寒冷，秦一灼走了一身热汗，被冷风一吹快速凝干了，留下粘腻的触感扒在后背，让人极不舒服。

喀一声，周自衡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响声，但在了无人迹的山上却像是一个响亮的信号。

周自衡停下了脚步，秦一灼跟在他身后，突然的停止让他踹了口粗气，就在这时，另外一声粗气一同传来，仿佛一道回声。

秦一灼紧绷了身体，他清晰地意识到，另一声是从另一面山体处传来的，他们已经接近山顶，这意味在另一面同样有人在登山！

周自衡却听得更清楚些，那一声喘气来自一个男人，同时还有更轻微谨慎的脚步，一共两个人，正试图登山。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虫子又像是蛇类，周自衡很快就弄清了局势——

这两个人正在被追杀。

周自衡重新动身，不疾不徐的登山，眼见离山顶越来越近，而那两道声音也越来越强烈，双方就要碰面了！

周自衡先一步到达山顶，此处枯树极少，也没有乱糟糟的灌木遮挡视线，他可以很轻松的俯视正在攀登的两个人，只见其中的男人右手松软的垂落，应该是受了伤，而另一个竟然是个女人，此时正扶着男人，不时向后看去，似乎在躲避追兵。

周自衡手已经握住了红尘。随进山人迹罕至，山路更是崎岖不平陡峭不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上山，这两个人看似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怕折桂的秘密已经被知道，害怕这些人要用他的死亡促使折桂令的诞生。

然而，女人转过头来，和周自衡对视一眼，周自衡很快便放下了握剑的手。

女人梳着最常见的高马尾，带着宝石发冠，一张小巧灵动的脸上溅着几滴血迹，她穿着轻便的衣服，腰间别着一卷鞭子，鞭子尾部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席冰漪。周自衡难得露出一丝错愕，她怎么会来这。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在离开里阳后做了伪装，甚至把红尘也换了个模样，否则现在遇到小师妹还不知要出什么问题。

秦一灼站在周自衡身旁，清晰感知到了他的失态，只有一瞬，但也引起了他的好奇。秦一灼目光移到已经停止攀登的两个人身上，受伤的男人喘着粗气，看起来情况不妙，而席冰漪正一脸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二人，手已经摸到了鞭子上。

双方僵持不下，而席冰漪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周自衡已经可以听到他们武器磕碰的声音。

周自衡皱了皱眉，侧了侧身体，示意席冰漪先上来。

席冰漪默默放下摸着鞭子的手，小心翼翼扶着男人登上山顶，在稍微平坦些的地方扶着他坐了下来。

席冰漪来到周自衡身边，她偷偷看了一眼周自衡的侧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好放下这一缕古怪的熟悉感，道：“你好，我叫梅乐。”

梅乐。周自衡心里笑了一下，用母亲的姓，胡诌个“没了”，还真符合席冰漪的性格。他点点头，不打算相认：“周自衡。”

秦一灼又看了一眼这位娇小姐，即便她发丝凌乱脸溅血迹，也掩盖不了那快活明亮的眼睛，她是在爱里长大的，秦一灼垂下眼睛，“我叫秦一灼。”

秦一灼那个暗沉眼神消失的很快，粗神经的席冰漪没察觉到。双方互通姓名，追兵将至，席冰漪重新握住了鞭子，叹气道：“我在路上捡到了那个人，他说身后有追兵，慌不择路，我们误入了深山里。”

说着，席冰漪瞥了一眼快要昏迷的男人。

“他是？”周自衡问。

席冰漪沉默了一下，“他说他叫张二。”

“来杀他的有五个人，我先前解决了两个，后面应该还有三个。”席冰漪目光明亮，“我可以再解决两个，你可以帮我杀了另一个吗？”

她性格活泼跳脱，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在她的认知里，周自衡愿意让他们登上山顶，一定不是敌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她天然的信任依赖朋友。

周自衡无言，他不想暴露身份，主要是不清楚席冰漪到庄兰来的目的，如果是想带他回圣山，他必然不会同意，如果是来帮他，他也怕席冰漪会卷入纷争中。最好席冰漪将他当做陌生人，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所以他不能用红尘。

于是他点头，算是答应了会帮席冰漪，同时扭头对秦一灼道：“待会看好我的拳脚功夫。”

这话说得有些自得，但秦一灼明白这只是单纯的让他看。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周自衡不想用红尘，而原因正和面前这个“梅乐”有关。

不一会，山上出现三个人影，他们用黑布蒙着脸，手上拿着不同的武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几人面前。

为首的那个人和其他二人对视一眼，原以为张二席冰漪已是强弩之末，这才猫捉耗子般不紧不慢地逗弄，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搬来了救兵，一下子棘手了起来。

三个杀手没说话，默契的对视后，他们动得极快，一旦收起了轻视的想法，便像个真正的野兽一般要咬死猎物。

席冰漪抽出鞭子，猛地一甩，锃亮的皮鞭发出啪得响声，她率先迎上去，主动找上拿戟和刀的：“另一个交给你了！”

周自衡神情冷漠，他和剩下的人对视一眼，那人心生不妙，连忙闪身离开原地，只一瞬，周自衡竟立马出现在他身后！

要是刚刚没闪走，现在他已经要吃上一记重拳了。

杀手咬牙，立马反身向后刺去，同时下蹲躲过周自衡又一记重拳，在他看来，周自衡这一拳自上而下已经收不住力，自己手持武器，必然能轻松刺中，然而局面瞬息万变，上一秒还在他背后的周自衡，下一秒竟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速度？！

一剑刺空，杀手与周自衡冰冷的眼眸相触，他打了个冷颤，突然一记上勾拳，重重锤在他的下巴上！

痛！这一拳实在是太痛了，是纯粹□□力量的打击，痛得他眼冒金星，只觉得牙好像都要碎了！

杀手吐出一口血，怒火中烧！

周自衡侧身躲过杀手劈下的剑，迅速后退游走，一举得手就撤走，绝不逗留。

杀手被周自衡那一拳打的火气直冒，他有武器却还是吃了大亏，巨大的羞辱感笼罩着他，让他恨不得立马将周自衡抽筋剥骨。

“看见了吗，实战中的拳法。”周自衡轻飘飘的声音被风送入秦一灼耳朵里，秦一灼无语了一瞬，看着明显更加癫狂的杀手，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杀手眼龇欲裂，这两个人竟然拿他当“教材”？！

他提剑欺身，一剑寒光斜斩向周自衡，可周自衡速度太快了，他只斩断了一道黑影，同时腰侧传来巨痛，是周自衡的拳头！

杀手猛地喷出一口血，可是还没完，周自衡捶完腰侧，又是一个腾身重重捶在杀手柔软的腹部。杀手整个人都被捶飞，用剑插在山体上才止住了倒飞出去的步伐。

这几拳将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浑身都痛，他甚至感觉骨头都要断了，只能又喷出一口鲜血，狠狠地盯着周自衡。

周自衡轻松写意地站在山顶，头发都没乱，连一丝痛楚也看不到，仿佛他生来就是被人仰望受人膜拜。

杀手冷笑一声，拔起剑，再一次冲向周自衡，他眼里闪烁着疯狂的杀意，就连剑身都泛着嗜血的凶光！

周自衡故技重施，在杀手将要劈到他的一瞬闪走，正欲给他最后一击，谁料突生变故，杀手根本不打算杀周自衡，他的目标是秦一灼！

周自衡闪开后，秦一灼彻底暴露在杀手视线里，他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哪怕杀不了周自衡，也要杀了秦一灼为自己陪葬！

秦一灼盯着凛凛剑光，眼神暗沉，他摸上袖中的匕首，冷静地盯着发狂的杀手，要用最冷静，最精确的时机，要先一步杀了他！死亡是如此迫近，秦一灼按耐下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吸一口气。血腥味顺着风送到他的鼻腔中，在死亡威胁下，杀手的动作犹如慢动作回放，那把剑有多长、最终要斩向什么地方，一切都在他眼前呈现，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周自衡脸色难看，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杀手出剑，他比杀手更快！霎那间，红尘快得像一抹红光，在杀手剑尖离秦一灼眼睛只有一寸的时候，收割了他的头颅。

与此同时，秦一灼也掏出了袖中的匕首，与红尘一起，像是追随夕阳的鸟，狠狠扎进了杀手心脏。

杀手死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还能感知到自己脑袋分家，眼睛转转，还能看见自己心脏上插了一把匕首，但很快，脑袋落地，身体也轰然倒下。

席冰漪还在和另外两个人缠斗，没注意到周自衡这里发生的事，他长舒一口气，拔出匕首递给秦一灼：“没事吧。”

秦一灼比想象中更冷静，他摇摇头：“没事，你去帮梅乐吧。”

周自衡不担心席冰漪，她的鞭子可是连猛兽都为之胆寒的存在，与二人缠斗许久甚至隐隐占上风，鞭子像毒舌一般又快又狠又准，抽得二人像个陀螺。

周自衡加入战场，辅助席冰漪，两个人配合无间，不一会就将所有杀手都处理了。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席冰漪简单擦拭了一下鞭子，重新卷起来放到腰间，她看着周自衡，疑惑道：“我以前见过你吗？怎么感觉你这么熟悉？”

周自衡冷漠：“梅小姐认错人了。”

席冰漪嘟囔了一句，但没再深究，转头扶起张二，用手抽了他一巴掌，硬是给他抽醒了。

秦一灼看着张二脸上通红的巴掌印，默默后退了些。

“醒了没？杀你的人都死了，现在可以说你到底是谁了吧。”

张二刚醒眼前还有点发黑，他甚至觉得自己脸颊怎么那么疼，顿时有些惊恐道：“那些人不会把我的脸划破了吧！”

席冰漪尴尬一笑：“没有没有，您帅气的容颜毫发无损呢。”

张二半信半疑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勉强相信了席冰漪的说法，咳了几声道：“各位好汉，多谢你们鼎力相助，我是张氏二公子张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