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冰漪觉得有些荒谬。
为什么师父写给师兄的信会在周自衡这?
她本能地排斥那个答案,但心里已经明白,所以又情不自禁抱怨周自衡为什么要一直瞒着她,让她像个小丑一般演独角戏。
然而不管怎么说,周自衡就是自己师兄这件事好歹算个好消息,她也不用费劲去找了。席冰漪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很快又忧虑起来。
她提笔:
“师父,我找到师兄了。但我实在不知他到底是什么病,又病得怎么样。近来琐事繁多,一团乱麻,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随着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走,席冰漪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再次翻开了那本《植物的种植与保养》。
“宁含霜的血收效见微,本以为是绝路,机缘巧合之下,席翎得到一本古籍,他和我说折桂有救了。
……
折桂说到底还是一颗桂花树,究竟为什么依附在人身上已经不可考,我有时在想,植物的催熟或枯萎对折桂有用吗?
……”
还未看完,圣山的信鸽就带着林有别的回信来了。
席冰漪展开信件,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有头晕目眩的痛苦,又有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一丝曙光的惊喜。
“你师兄中了折桂的诅咒。若他这一路大喜大悲,现下就已到绝境。
许多年前,霍匀峰因为折桂诅咒刺伤你母亲,你父亲与霍匀峰反目。冰漪,我一直瞒着你也是因为这场纠葛。
我不清楚是何人在主导这一切,对折桂令也知之甚少,唯独知晓一个手持折桂令可要求重开折桂大会,大会上,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发起的挑战。折桂大会是寻仇报复的最佳时机,却要献祭被折桂印诅咒的人。我原以为霍匀峰的死会让折桂大会绝迹,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谁也不知道在折桂大会死去的人会不会变成折桂令的养分,折桂令又会变成什么样……
冰漪,你师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折桂、折桂,又是折桂!
席冰漪捏紧信件,剧烈心神激荡下,她竟生出恍惚。
她一面觉得自己发觉得太晚,一面又安慰自己还不算太迟,只要自己看完这本书,只要能从父亲手里找到那本古籍,一定能、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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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周自衡怒火中烧,小臂上的折桂印深入骨髓,几乎要吸干他的血液。
解风怜慢悠悠展开折扇,月光下,扇面的鲜血犹如娇艳的红梅。
“这些年,林有别龟缩在圣山,守着那个快死的谢允,实在堕了圣山威名。”解风怜轻轻抚过扇骨,淡淡道,“待我在折桂大会上杀了她,旁人自会知道谁是圣山真正的主人。”
周自衡几乎是顷刻间就在唇语中读懂了他的话,解风怜话还没说完,烧红了眼的周自衡就提剑劈来。赤红的红尘好似一道锐利的匹练,带着要撕碎解风怜的气势而来。
解风怜冷笑,脚步未动,抬扇下腰,以柔克刚。扇面弹出锋利的匕首,直取周自衡咽喉!
周自衡对自己这位师叔还算了解,早预料到他一手阴招,略微偏过头躲开,下一刻,脚步变幻,扭腰收剑,改劈为砍,目标正是解风怜项上人头。
“你觊觎圣山之主的位置,趁我师娘疗伤重伤他,又趁师父分身乏术之际偷走圣山至宝,想做圣山之主?痴心妄想!”
“哈哈!你那病痨鬼师娘,早该死了算了!这些年林有别为他瞻前顾后,喂了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进去,还不是那副鬼样子!就算我不重伤他,他本来也活不久!”
“卑鄙无耻!”
两人在空中斗得激烈,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竹林下的摇光俯看着昏迷的秦一灼,喂他吃了一颗药丸,却不小心摸到了秦一灼胸膛悬挂的玉牌。
玉牌上,竟还挂着一颗嫩苗,没有土壤养分,竟然也娇翠欲滴。
摇光愣了一会,很快又笑出了声。
她丢下秦一灼,没再看解风怜和周自衡的打斗,扭头就走了。
半空上,周自衡身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解风怜一手扇中藏刀实在恼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刺你一下,神出鬼没令人心烦。
周自衡已经有些恍惚了,折桂痛得他小臂几乎举不起来,那解风怜还像猫捉耗子般戏耍他,疲惫与愤怒中,周自衡咬破舌尖,转了转红尘,被迫用出“刀面”。
“刀面”的红尘是另一种感觉,不同于剑的飘逸潇洒,这时就更大开大合,以命换命。
周自衡已经不在乎身上又添了什么伤,断了哪些骨头,他眼里只有一个解风怜,疯得像一只濒死的雄狮。
他眼睛越战越亮,红尘也越来越快,解风怜逐渐感觉到吃力,也心惊周自衡竟然这般不要命。
他今天是来欣赏折桂,可不是来送死的!
解风怜咬牙,正欲急退而去,可红尘仿佛料到他要退走一般,拦在路上,张开血盆大口!
“想走?”周自衡恨恨,“你还是死在这吧!!”
红尘一往无前,锐不可当的剑意之后,是周自衡殊死一搏的眼睛。
解风怜也被激得有了三分火气,他低头看去,果然没看见摇光的身影,顿时更是火冒三丈。
“想杀我?”解风怜收起扇面,仅凭扇骨硬抗这道红尘剑意,同时脚步急退,连连卸力,手臂青筋暴起,虎口撕裂。
终于,红尘斩下解风怜一只手掌,鲜血喷涌而出,解风怜痛得脸色惨白,忍不住嚎叫出声。
他当机立断,舍弃一只手保住一条命,竟然趁红尘收力的时候飞快遁走了!
“这仇,我记下了!!”
周自衡没有再追,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手臂痛得颤抖,脑子被烧得一片混沌,折桂仿佛要活过来,直往心脏里钻。
朦胧中,他想起生死未卜的秦一灼,心下悲怆。自责是自己一意孤行不听劝解,害得秦一灼生死不明。周自衡吐出一口血,只恨自己再也没法带秦一灼回家了。
血红的月光下,周自衡握不住红尘,剑与人一同坠落,像一只断翅的鸟。
红尘插入土地中,一如当初在剑冢里,它安静地插在石中等待被拔出的模样。
一旁的周自衡已经陷入了昏迷,三颗种子拓宽了他的经脉,暂时保持住了他的理智,但同时也催熟了折桂,加速了诅咒的生长。
这种子不是雪中送炭的恩赐,是早有预谋的火上浇油。
即便在昏迷中,周自衡也依然痛得颤抖,浑身都犹如被寄生一般,四肢僵硬神志泯灭,身不由己。
折桂在不断地开花、生长,最终爬满了周自衡整条手臂,枝条交错,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个“令”字。
穹顶之下,寂寥竹林之中,月光被乌云笼罩,很快便彻底昏暗下去。
先是一滴两滴,慢慢连成线,很快又重重砸下,瓢泼大雨来得这般突然,像是悲鸣。
冬日,雨夜,冷得要把人骨头冻僵。秦一灼烧得迷迷糊糊,却被这大雨泼醒。
他艰难地掀起眼帘,先是看到那块“罪魁祸首”的竹筒,血液被大雨冲刷个干净,露出他们一直渴求的真相来。
然而秦一灼顾不上那么多了,在不远处,周自衡脸色灰败,泥土与鲜血混合着糊满了他的身体,更远一点,红尘黯淡无光。
秦一灼几乎是本能一般爬向周自衡,用自己高热的身体去触碰他冰冷的脸颊,用自己颤抖的手捧起他僵硬的头颅。
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眼泪混着雨水滑落,胸膛痛得叫他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在疼。
无声的悲怆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梅三叔捡起那块竹筒,面露怜悯。
在他的掌心,勉强可以看出竹筒上的一个“席”字。
小舟,去死吧,和霍匀峰一样,死在今夜吧。梅三叔淡淡地想。
另一边,地牢内,宁含霜抱着身上早已爬满枝条的霍匀峰,颤颤巍巍举起伤痕累累的手,妄图再用鲜血唤醒霍匀峰一丝理智,却再也等不到他的张口。
她额头的花朵暗淡如同一缕将要消散的青烟。
怀中,霍匀峰胸膛平静,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宁含霜闭眼,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