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休想我告诉你们。”阿寸阴恻恻地说。
“好啊,那只能委屈你先省下山谷的口粮好供我们多活几天找到出口。”翠翠扭头冲门里说。
“你!”
“阿寸。”
翠翠打断他,只听得阿寸一愣,随后大怒:“你个狗娘养的,别学阿服!你是不是也假扮了我,骗了他!”
“咱俩的庄稼刚收好,记得晒好藏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解开我!”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翠翠走进去,一拳轰在他肚子上解了他的穴。
月隐云后,借着最后一丝光亮,再看了一眼阿服的面容。
阿寸痛得蜷缩在地上,脑袋恨不能割下来嵌地里,咬紧了牙关不叫自己喊出来,耳朵便不那么灵敏了,只感觉混乱的声音环绕在他四周,努力抬起头来,只见翠翠一手扛着一具尸体往外走。
就剩阿服了。
“你要干什么?”
翠翠抱起僵硬的人,仿佛寒气顺着肌肤相触而逆流而上,只把他的嘴也僵住,只发出单调的四个字来:“入土为安。”
“你嘶……”阿寸待要再说,腹中一阵绞痛,随即的腾空让他更痛不欲生,翠翠一手扛起他,肩膀顶着腹部,简直是受刑,疼得阿寸直吸气。
翠翠将人放在床上,老大夫就走了进来,望闻问切之余不忘嘱咐翠翠:“白大夫需要休息,劳你将人移到小屋里吧。”
本来老大夫是想自己将白两金挪到屋中,但人老不中用,骨头抗议,人无力气,眼瞅着翠翠将死人搬进搬出,便也不难开这个口了。
“白两金。”好怪的名字,听着怪势利的,翠翠蹲下来瞧他,果然前额的头发将上半张脸遮了,挺翘的鼻尖下一双薄唇,两颊各有一枚小痣,对称极了,像是画上去的。
果真如阿服所说,翠翠想,我救了他,给救命恩人看看真面容不过分吧。伸手将额头的头发推开,只见左额上一大块蜿蜒的疤痕,就像是蛛网结在上面,左眉中间断掉,后面再不生一根眉毛。
难怪要遮住,真不是一般地可怖。
可他是个大夫,怎么会留下这样一片疤痕呢?
翠翠试着抛去那些丑陋的疤,去想他原本的容貌,一时竟忘记将人搬进去,直到老大夫出来这才如梦初醒。
夜已深极,几人也都似夜般沉重、沉默。
老大夫道:“先睡吧,你和阿苋去那间屋子,我和他俩在这。”
翠翠看看低着头的阿苋,走过去拉她的手道:“走吧,我领着你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都似说好了般醒来,只白两金还昏着。
几人合力将尸体扔向山谷,阿服则单独在小屋旁立了座坟,阿苋坚持要带姐姐的尸体回村,
阿寸领着众人往山下走,走到一处被草掩映的洞口道:“这就是出口。待会你们乘着那边的木船,顺着水就能出了这座山。”
“那你呢?”翠翠问。
“我?那里就算回去也没有我的地方,还不如村中的狗。”阿寸冷笑,瞟了阿苋一眼,“我就待在这,我的花生也要熟了。”
“只是白大夫尚未苏醒……”
“无妨!我能照顾他。”翠翠截断老头话头,语气又放柔和了些,“您年纪大了,阿苋姐姐急需入土未安,我本是走亲戚的,不急一时,我来照顾就好。”
送走之后,阿寸问:“你怕我害了那大夫?”
翠翠道:“怎么会,一会儿收拾收拾,我就要带白两金离开。而你,最好也离开,不然就把进出口堵死。”
阿寸皱眉看他,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说。
翠翠顺着小路向上走,肩膀一高一低地动:“村里走的那些人已经回来了,阿苋背着尸体回去,肯定要解释,纵她不来,其他人也不能保证。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只可惜,你收不到花生了。若真无处可去,一路问着往北走,天矛山古恒派,就说我的名字边翠翠,一定会收留你的。”
“切,单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阿寸避重就轻,就是明白了翠翠说的不无道理,不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山贼抢来的东西,即使一时半会他们找不来这个地方,总有不死心的会一直摸索。山中粮食有限,自己也有出去的时候,碰上更是难保的事情,到时候人多我少,小命就要交代。更何况,阿苋没有不开口的理由……
“你算说对了,我是里面最正常的人。”
“那几个字是什么?”
“什么?”
“天矛山古恒派。”
“天空的天,长矛的矛,古代的古,恒山的恒。记不住也没关系,一问就知道,也就是你们在这种地方,听不到我们的大名。”翠翠忽然蹦着转过身来,笑容狡黠,“你去了可就成我师弟了。嗬嗬嗬嗬。”
“嗬嗬嗬嗬。”阿寸学她阴笑,“你想得美。”
怎么这么能睡啊!
翠翠看着月光下两人交叠的影子腹诽了一路,白两金的脑袋在他的侧颈摇摇晃晃。上午他背着白两金出了山,走到现在人竟也没醒。
受不了了,真受不了了。
这几天一直穿山贼的衣服,翠翠感觉衣服上的味道要给身体都腌入味了。沿着河走,好几次,翠翠都想一头扎进去,可想到白两金还是算了。
而这一刻,翠翠终于下定决心,反正他也不醒,又跑不了,索性将人放在一颗树下,三下五除二地剥了衣服,扎入水中。
月色如潮,静极现音。
杂乱的雨点将香灰打湿,血与水混合着流下来,滴在地上的牡丹花纹上,既鲜艳又凌乱。
“……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微风浮动,树叶发出娑娑细响,时有时无的水声中,白两金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仰着的脸上,头发分出几缕空隙,露出一点漆黑的眼睛。
又做梦了。
一个小火堆就在他不远处,简单搭着的架子上挂着几件衣服。总赖是这点光,让他渐渐平复下来,于恍然间返回现实。
才发觉那水声不是做梦,也非下雨,溪水中有一人,撩起水来浇在身上,月光打在后背,就像葡萄酒盛在夜光杯中。
非礼勿视,白两金立刻低下头,撑着树干想站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检查山谷中的死人,突然冲过来一人将他打晕,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你醒啦。”
一个声音送进白两金的耳朵,白两金一抬头,水中无人,只点点涟漪。
那人呢?
白两金朝水边走去,水面越发平静。
“谁?”
白两金一天两夜未进食,体力殊无,走到水边忽头脑发晕,蹲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待清明如墨点水中展开时。
一鱼嗖地飞到岸上,一人浮水而出,双手将他扑倒于岸,带出的水珠滴在他的脸上造成奇异的触感,白两金看到微动的眼珠诉说着惊惶。
“你别死啊!”
白两金也看着他,挪不开眼睛,吐出三个字:“我不死。”
翠翠翻到一边躺下,随后站起抽出架子上的里衣披上:“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要栽河里呢。”
白两金仍躺着一动不动,翠翠捡起鱼走过来,瞧见他紧闭着眼睛,只觉好笑,用女声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白两金闻言睁眼,却不敢看他的脸,只猛地一扬,瞧见他挽头发用的树枝,上面还有两片湿漉漉的绿叶,愣愣回答:“你易容?”
翠翠笑了两下,拿起石头将鱼怕晕,匕首划开肚子将内脏清了,串上木棍架在火上:“不易容,怎么潜进去救你们。你昏迷前也有点记忆吧,有个人给你掐住了,是我从背后将他敲晕,救下你的。你叫白两金是吧,我叫边粹祝,为天矛山古恒派弟子,听说你没有去处?”
“云游四方,随遇而安。”
“那就是没有了。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古恒派?”
白两金摇头,边粹祝不意如此,连问为什么,又说了好大一通门派的好处,什么天下第一门派,山清水秀,上和下睦,说到最后搬出“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白两金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口:“救命之恩,自然相报。我,跟你回去救人。”
边粹祝顿时委顿,身子朝后一放,在旁叹气:“待得了一时,待不了一世,还是没用。我们门派现在,可不是你去那待一两天能解决的。”
“我可代传医术。”
边粹祝将头扭回来,看着漫天繁星。
自从下山,这也有一个多月了吧。若是大夫真的那么好找,门派早就人才济济了,能等到自己这一代?
学会,这真不失为一种上策。届时,再找上个一季半载的,就算找不到,起码学了一身医术上去,也不算没完成任务。
边粹祝的心情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坐起来要和白两金拉钩:“好,这可是你说的。”
白两金也坐起来,手刚伸出去,边粹祝忽又后退:“你不会要我拜师吧,我有自己的门派,再说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救命恩人叫你师父吗?”
白两金摇头,伸着小指的手停在半空:“不用。”
“那太好了!”
约定好后,边粹祝心情真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将鱼塞他怀中之后,磨蹭着躺下就要睡觉。
鱼尚滚烫,冒着热气,白两金瞅着他,轻声道:“发湿入睡,易引头痛。”
边粹祝不以为意,打了个呵欠:“明天再学。”
翌日天大亮,白两金睁开眼便见自己头顶有一枝折好的遮阳叶,身边放了一些果子,火堆上架着一只鸡,颜色还没有熟的迹象。
边粹祝背对着他坐在溪边拨弄头发,身旁放着一捧颜色各异的花与几支鲜艳的羽毛。
白两金走近,他双手掬起水中倒影泼向真容。
边粹祝又换上了女子装扮,一下一下地编着头发,将鲜艳的花朵插进自己的发间。
白两金忽道:“气闷郁结,伪装于外,内伤于肝。”
边粹祝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欢快:“你别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我听不懂。白大夫,你教我之前,我要先告诉你,我识几个字但不多,会写几个也不多。”
“你易容,不应易心。”
“听~不~懂~”
“你不高兴,不应伪装。”
边粹祝一直翘着的嘴角有点装不下去了,低下来又被他强行拉上去:“你个木头脸,好意思说我?”
“我不生气,也不难过。”
边粹祝扭头看他,白两金的头发特别的黑,没有任何的杂色,他错了,这不是木头,是木炭。
“你被抓到那个山寨多久了?”
“十天。”
“那你见到的山寨是怎样的?”
“有人请我去治病。”
“请,你真有礼貌。算了不说这个,我请你去古恒派你不去,那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现在有。”
“现在有?”
“我要把膏药送去给村中的婆婆。”
“呵,那我劝你别去。小心被村里人捉去,再也出不来。你不信,好啊,咱们走着瞧吧。”
两人并未回到村中,只是来到了山寨附近的山上,还未走近,便瞧见了好多扛着农具的人,围着阿苋不停嚷嚷。
翠翠道:“瞧见没有,这都是来山寨准备跟山贼算账的,要他们知道了你,在找到山贼之前,你别想离开。云游四方,随遇而安?你就准备在这待到入土吧。”
白两金仍面无表情,不知道将边粹祝的话听进去多少。
边粹祝眼珠一转,语气稍转:“现在这个时候,村中正好没人,咱俩把东西放在婆婆的屋里,马上就走,好不好?”
白两金点头。
两人顺着山路,走到村中,此时的破村多少去了些鬼气,多了些人味。
翠翠使轻功,跃过栅栏,轻推开门,将东西放在了灶台上。刚想离开,却听得屋中除他之外,并无二人。
这可真巧,省得他多加小心,轻手轻脚的了。
翠翠便推门而出,只见一个男人攥着白两金的衣领,朝四面大吼:“小偷啊!偷东西啦。”
翠翠赶紧奔出去,扒开男人的手,格开两人,站在白两金身边,眉毛一横,准备开骂:“你是谁?凭什么骂我们是小偷,我看你嘴歪眼斜,才不像好人!”
“这是我老娘的房子,你们是哪来的贼子,还敢还嘴!你们拿了什么,还不快交出来!”
男人身后跟着大的小的,都风尘仆仆的样子,原来这人竟是婆婆的儿子吗?
“交你个头,你上下嘴唇一碰,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个流民,活不起了,来这里讹人?你要真是婆婆的孩子,能不知道她有几个子儿?有多少值钱东西?”
男人几番想上前拼打,奈何边粹祝那一扒,力气甚大,被抓的胳膊现在还隐隐作痛,只得忍气吞声,怒瞪着两人:“你俩有种别走!有人吗?村里人呢?村里人一出来,就知道我撒没撒谎了。”
“哼,我凭什么听你的?偏要走,你敢拦我?小心胳膊。”
边粹祝拉着白两金往村中走去,小声道:“好了,婆婆的家人也回来了,咱们赶紧找找村子另一头有没有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