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划破宫廷。
皇帝匆匆赶来,只见红铜盘被暗卫押在角落,脸上尚有烧灰。
来之前,暗卫已经将起末告知皇帝,刚刚才于殿中接见众臣的他顾不得任何,赶过来时只见万山筑已化作乌黑。
皇帝气得发抖,他冲过去,扯起红铜盘,一巴掌扇过去,几近癫狂地嘶吼:“你竟敢烧了万山筑!”
众人齐跪,红铜盘的脸顿时红肿,姣好的容貌即便扭曲也散发着别样的艳丽,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那要怪你自己,你根本没想放我出去!”
皇帝眼里泛着凌人的寒意,皮肤却因愤怒涨红,他扯着红铜盘在宫道上走,走近临近的另一处偏僻宫殿之中,将人甩进去后,下令谁也不许靠近。
红铜盘身形未稳便朝一处台阶走过去坐下,喘着大气,时笑时停。
皇帝怒目圆睁,快语连珠,渐渐朝他靠近:“三巷教在祭奠上派人刺杀朕,你丝毫不关心。万山筑中这几个月来的回忆,你不在乎。你要去找你妻子,可你从一开始就骗朕,你根本没成亲。这个你幻想出来的人,只是你逃离这里的借口,说了这么久,连自己都被骗到了吗?”
皇帝眉毛微微扬起,他派人去万坡镇将红铜盘调查了底朝天,他根本没成亲,也没什么所谓的妻子,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借助虚幻来度过痛苦的鸩酒,比他更可怜,更可悲。他渴望看见红铜盘被戳穿的表情,是会惊恐,羞愧还是愤怒,无论哪样都会使他欢愉,甚至能缓解他的避难所——万山筑被烧毁的痛楚。
一回到万山筑,红铜盘原本出离愤怒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与平静之中制造可燃之物撒遍万山筑,而他静静待在后殿小花园的池塘边,直到被暗卫抓出来。
“我们的事,怎么可能让你知道。”红铜盘站起来,得意的脸上尽是报复的快感,“被迫失去的感觉,如何?”
皇帝眼前一阵缭乱,情绪如妖怪一般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他跌撞向红铜盘道:“朕要凌迟你,诛你九族。把她从民间揪出来,像你这样关在这,你一辈子也别想看见她!”
红铜盘大笑,笑皇帝无上权威只是狐假虎威,笑无知之人说自不量力之话:“你抓不到。”说完转身朝屋中走去,今夜他有些累了,暂且放过这些红砖绿瓦,明日等他有力气了,再将所有化作黑色。
皇帝却率先一步按住了他,掐着他的肩膀按在地上,骤变的瞳孔四周出现浑浊的琥珀圈:“我抓不到?哈哈哈,要我现在传她来见见你吗?嗯?”
红铜盘眉峰凝起,眼里射出异样的光彩随即又熄灭。
只听皇帝接着道:“你妄想!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外面有什么?有什么好的?我也生病了啊!我也中毒了啊,为什么不救我呢?为什么不关心我?为什么你们总是关系这么好,而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不被在意的那一个!却还要我来关心你们?”
“你紧张了,哈哈哈,你终于不是坚不可摧的了哈哈哈。终于能让你有所波动,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他不可能被你抓住。”
“没什么不可能,朕是!皇帝!”他大叫,着重强调,“一个瞎子,只需稍微下毒,甚至都不需废我一兵一卒就能抓来。朕告诉她,朕同情她,可以替她寻找丈夫,只不过京中好像没有此人,她尽可留于宫中等待,朕会命人去别处找找……”
说到此处,皇帝猝然闭嘴,被红铜盘一拳轰在脸上打歪了头,红铜盘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心中十有**是不信的,可他亦不能忍受有人产生这样对他的念头。
他要把它掐灭在脑中,以死亡的形式。
“来人!”
一声令下,暗卫立刻涌现制止住红铜盘,将人按在地上,任凭他如何挣扎也动不了半分。
皇帝的头发垂下几丝,摇晃着站起来,整理着散乱的衣服戏谑着看向红铜盘,道:“朕说了,朕是皇帝。朕不仅可以杀了你,也可以杀了她。又或者现在你惹了我,我这就去杀了她。给人捆住!”
红铜盘森冷的眼神若能化刀,早已割他千万遍。暗卫受命将他手脚紧紧束缚后又依命离开,皇帝跨坐在他身上,又狠狠连扇了几个巴掌,抓着他的头发一次次重重往地上砸。
红铜盘早没了意识,头下流出血来,填满地缝。
“你错了吗?!你错了吗?!”
皇帝彻底疯狂,没意识到手底下的人已经不能回答他了,自顾自地大吼着重复这四个字。暗卫就在四周,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眼见红铜盘就要被皇帝活活打死。个个心中战战兢兢,唯恐他停手后,下一个轮到自己。
“太后驾到。”
如神兵天降,大门开后立关,穆归开路,太后凤至,柳眉一竖大喝:“刘须!”
皇帝战栗一抖,骤然停手,迅速站起身来收拾仪表,左手上沾着血,右手一边抖一边擦拭,强装淡定,扯出笑容来行礼:“母后万安。”
师微微走向前去,涂着朱红豆蔻的手指轻轻抚上皇帝的脸颊,只是此举没能抚慰他,反而激起他更多的战栗,她一派慈爱关怀,温声安慰:“你又发病了?该吃药了,伤到无辜人,群臣又要上疏了。”
自太后身后走出两名侍女,一人持药,一人持茶,师微微亲自取了两枚丹药给人喂下,皇帝全不见刚才的癫狂,整个人似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在太后的命令下由侍女搀扶着一步一步去往寝宫。
太后目送着皇帝出宫,这才将视线投回身后的地上,太医正在红铜盘的脑后挑着砸进伤口的小石子,夜中不暖的天气他竟满头细汗,身旁两个小太监捧着宫灯正为他照明。
太后朝台阶上迈去,门口正放着一把太师椅,她坐定,懒懒开口:“白太医,这人还能活吗?”
这位白太医已过不惑之年,唇边蓄着半指长的黑须,挑石上药裹纱的手稳如泰山,不出一刻,红铜盘的外伤已尽数被他治了,他放下红铜盘的手腕,转向太后的方向跪拜,道:“回太后娘娘,能活。”
“做得好。白太医,你知道我特意喊你来的原因吧。”太后在特意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白太医讪笑两声道:“臣愚钝,不知为何。”
“你难道瞧不出来?”
白太医跪拜于地,诚惶诚恐地回:“恳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笑了两下:“白太医这是为何?哀家只是随口问问。自你儿子走后,皇帝发病次数越来越多。即便他再抓多少人来宫中都不如他有用,本宫想,不如叫令郎官复原职?如今他在何处?”
白太医回:“臣不知,逆子犯下滔天重罪,陛下娘娘肯留他一命尚在已是格外开恩,是以臣将其从族谱中除名,亦不允许族人收留,故现不知他身在何处。”
“白家一族,世代为太医,怎么接连出了两个这般人?可惜这通身本领,哀家记得你还有个小女儿?”太后惋惜地摇了摇头。
白太医言语更加悲伤:“小女自幼愚蠢,臣没了长子便想叫这女儿继承我的医术,哪想她整日淘气闯祸,于医术半分不上心。臣……”
说到此处,竟已哽咽,再抬头时,脸上挂着两行泪,抬手抱拳悲痛有感:“臣已年迈,膝下无人,又无青冰之福,真无颜面对圣恩,是以垂泪告老。”
太后面露不忍,心中却冷骂这只老狐狸,挽留道:“白太医莫要再出此言,你之医术,百治百效,哀家和陛下都不舍得很。何况宫中再有这般可怜人,又去找谁呢?你且安心做太医院之首。”
红铜盘醒来,眼前是柔软的枕头,他整个人趴着,稍一动弹便传来散架般地疼痛。只是,尚不过他苏醒的心疼痛。
瞧见他睁眼的侍女,喜出望外地跑出去又跑回来,小声地问他吃不吃东西,喝不喝水。
红铜盘嗓子是哑的,只能无声回答:什么也不要。
好在侍女够聪明,读懂了他的回答后,只将一碟软点心与一壶茶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两刻过去,通报太后娘娘驾到。转瞬即到,师微微依旧光彩照人,来到红铜盘的床前,坐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道:“好孩子,你感觉怎么样?”
红铜盘看向太后,沙哑的嗓音回答没事。
“那就好,你放心在此养伤,哀家会劝说皇帝。虽然你矢口否认,但我始终没办法把你和白觅海分开,哀家与白觅海始终有一份主仆情谊在,所以,若皇帝委屈你,你一定要给哀家说。”师微微攥着手帕的手缓缓地拍了拍红铜盘的胳膊。
“听说,你一直想叫皇帝放你出去,今日哀家做主,待你伤好那天,送你出去,好不好?”师微微一派慈颜善目,眼神中鼓励红铜盘大胆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愿。
见红铜盘垂目不言,师微微眼神微扫,穆归便将羽叶点地梅和画卷呈了过来,同样放在床头柜上。
“这些,哀家思来想去不如赐给你。什么时候想见哀家,都可以来。”师微微起身欲离开。
红铜盘此时张口,声音逐渐褪去沙哑:“我想待在皇宫之中。”
师微微脸色微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想待在这里。”
“这狗皇帝!把我派去皇宫之中的人都杀了。”封巢蜜大叫着把卧底传回来的密信撕碎。
“怎么会这样?”胡薇急道。
“这个皇帝在假装疯子吧!自导自演了一场刺杀,顺势封锁宫门,安插刺杀罪名,把宫中的三巷教徒杀了个七七八八,我的人全折里面了。”封巢蜜不可置信,将近半年往里面安插人手,红铜盘的位置也摸出来了,马上就可以把边粹祝送进去,结果功败垂成。这样她所支持的雷溅玉的门派大计也不得不推迟了,是以又骂,“伞南星说他被毒得脑子坏了?哪里坏了?我看好得很啊!贱人!贱人!坏我大事!”
连川心握着扶手,焦急道:“经此一事,守卫更加森严,我们岂不是更难进去?”
首薇见封巢蜜已经气得无暇顾及其他,替她说:“秋后宫试,还有机会,不然,就得明年。”
还要再等至少三个月?连川心看向对面的边粹祝,只见他倚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双手握拳放在膝头,对此噩耗毫无反应,一路以来太多的阻碍已经使他再激不出一分的悲伤了,仿佛不顺才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