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是由三早禾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首薇用手帕轻轻为其拭泪,“几日前才委您重任。”
“那谣言怎么传出来的?”封巢蜜问,言下之意,怎么没有我和三早禾的谣言?
“自菘蓝上任以来,三早禾大人常常召唤,两人共处一室。”胡薇道,“不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什么事和他说,不和我说?”蜂巢蜜心酸酸涩涩,像是浸了醋的丝瓜瓤。
边粹祝呼出一口浊气,双手缓缓按在打坐的膝盖上,慢慢睁开眼睛。三早禾给的书只有招数没有心法,对武功进益实在有限。是以两人过招,他于切磋中这才参透一些可能的功法。
一来二去,即使师父的信还没来,他已经信了七八分。
毕竟,有谁会为了捏造一个人,还事无巨细且无前后不一地捏出这么多细节来,包括他凌厉的剑招,笑里藏刀的面孔,喜欢捏花瓣尤其是带着露珠的花瓣等等。
难道真有这么一位师伯,可就师父那个穷得底掉的家底和市井流氓的脾气,怎么可能是第一门派的徒弟,又有这样一个神人般的师伯呢。
可又有什么理由骗我?提起骗,不免又想起白两金。
边粹祝眼皮一跳,神色暗淡,问道:“在我之前有没有大夫来?”
三早禾想了想,伞南星最近心情大好,似乎就是得到一个大夫,于是道:“有。怎么?”
“不怎么?我的眼,需要药才能维持。”边粹祝指指自己的眼睛,随即站起来在房间中的书架中翻找,随后又丧气地停下,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不识字来着,即使拿到医书也读不懂,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干脆抱臂靠在书架上。
他不会熬药,只是死记硬背过了红铜盘嘱咐解释过的所有,所以尚需要大夫来解释辅助。可如果来的是白两金,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不能用三巷教的大夫,就又要去外面找大夫。
边粹祝长出一口气,觉得兜兜转转仿佛进了“找大夫”这个死迷宫一般。
三早禾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走到他旁边同他一般倚着书架,语调平地像在默读:“会找到的。皇天不负有心人。”
边粹祝偏头看他,他的表情仍旧是如山般不动不变,只是眼中充满了光亮,那是希冀。
于是,也给了他一点希望:“你们怎么找人?”
三早禾道:“封巢蜜的教徒散布天涯海角,四处搜集消息,并传回这里。”
“她?”边粹祝有点惊讶。
“人有消息了吗?”封巢蜜手持着木梳理着垂下来的一缕秀发,眉愁如烟。
侍女二人对视一眼,首薇摇摇头,胡薇便道:“还没有。”
封巢蜜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一件顺心的。我应该相信三早禾大人的。”
她又想起了初见三早禾的场景,那是她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
庭院的美人蕉丰郁,屋中暗香浮动,日影不偏不倚正好将香炉分成光暗两半,尚在闺阁的封巢蜜躲在屏风之后,透过打开的木窗缝隙,好奇地瞧着院中的人物。
病骨支离的人歪在太师椅上,大热的天气还裹着一层棉衣,手里把玩着一串铜钱。三早禾就站在他旁边,阴影中一身黑衣挺拔英俊,如一把入了鞘的刀立在一旁。
封巢蜜的手中都是汗,滑腻地攥着椅背,企图给自己一点支撑。今日,此刻,她的未来竟然只掌握在几个男人的谈笑之间。
美人蕉肥大的绿叶将她兄弟的身影挡住,热浪将声音推过来。
“蜜儿才貌双全,求娶之人无数,做兄长的自然要选最为合适之人。”
“何为合适法?”太师椅上的人说话,声音凉凉的,好似一株薄荷。
“财力为先,才华其次,相貌最后。”更亮的一个声音,是封巢蜜的弟弟在说话。
“哦?贵小姐的意愿不在其中吗?”椅中的人发笑,随即手中铜钱一甩,全纳入手中,“只可惜,我们今天不是来谈婚论嫁的,是来和你商量生意的。”
就在此时,三早禾突然望过来,似乎早已发觉她在偷看了,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封巢蜜的心被撞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笔买卖竟是她的自由与兄弟的生命。
那禁锢她许久的,将她放在天平上的,让她觉得怎么也无法反抗的,竟这么轻易地就被消灭了。
只是望了她一眼,便注定了她的终身,那就是跟随三早禾。
如今已有六年了。
“教中其他分坛人才济济,三早禾大人选拔人才十分正常,我这时候若是疑神疑鬼,先内斗起来,岂不是让三早禾大人忧心?”封巢蜜深呼吸了几口,往上推了推脸颊,想让嘴角笑起来。可手一离开,嘴角就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
“菘蓝,最后听好了,我们这个分坛,所有人都要以三早禾大人马首是瞻,除了教主。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封巢蜜在边粹祝初领教名后,亲自教导三巷教教义并为其介绍分坛状况。只是边粹祝听着听着就出神,眼神涣散一看就没在认真听,叫她心中好生生气,怎么三早禾大人就选了这么个人呢。
“有。你为什么不杀李聪,反而让我们来杀呢?”边粹祝问。
“哼。”封巢蜜一边感叹果真还是新人,什么都不懂,一边不爽他居然不问和三早禾大人有关的事情,“我杀他,人们不会感谢我,反而惧怕我。当惯了苦主,遇到难事就想别人来主持公道,不管杀多少个,下一个照样从骨头缝里长出来,没用。”
“说了那么多白说!”封巢蜜牙齿咬的咯咯响,他还从没见过像菘蓝这般吊儿郎当的教徒。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敲门,说是教中使者还有两刻即至。
胡薇适时转移话题:“大人,给您重新梳妆吗?”
封巢蜜白她一眼,抽开首饰盒,扒拉了两下,拿起耳环在脸颊旁比:“这还用说?赶快!气势上不能输。其他分坛人才济济,我更不能在这时候露怯。”
让客人等待不是礼仪,封巢蜜匆匆梳妆好便往接客室走,飞扬的飘带如惊涛海浪。使者如期而至,是个女子,身穿白衣,头戴白纱斗笠,并无过多配饰,素净如一株出水芙蓉,自称小蓟。
“小蓟,这个名字最近可是如雷贯耳。”封巢蜜笑着客套,说的也不全是奉承的假话,小蓟作为伞南星提拔进来的新人,能谋善断,卓乎不群,好多分坛都羡慕不已,在此却只是让她更加谨慎戒备。
小蓟能说惯道,几句说明来意,是以借人,用作凡州之为。
封巢蜜却不着痕迹地回绝,只说:“补路分坛的人都被各个分坛借的七七八八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普通教徒即可。”小蓟道。
“那也没有多余的了。”封巢蜜瘪着嘴,好一派真心的假象。
“如此推诿,恐怕不好吧。”小蓟的声音冷下来,“补路分坛,负责收集情报以及训练将士,怎会无人。”
“不是我们不配合,是你一开始就找错了该配合你们的人!”封巢蜜往后仰去,双手环臂,对方一撕下伪善的假面,她便立刻也跟撕且要比对方撕得更破更大声,“第一凡州不是我们的地界,其次,教众最多的当属鬼针草,如要普通教徒,何不向她借人。教中事务明确,各司其职,除非教主命令,否则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妄图用三早禾大人给你当垫背,做梦。”封巢蜜最后一句鬼语一般说的小声。
小蓟的斗笠微动,一声笑如朝露转瞬即逝:“你好喜欢他。”
封巢蜜不想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古怪地看了她几眼,不自在地别开脸道:“关你什么事?”
“有没有超过你自己?”小蓟缓慢地站起身来,声音温柔,全无谈判的意味,也无刚刚的针锋相对。
封巢蜜皱眉不言,心中盘算这是什么新的谈判技巧吗?
“不论何时,你应最喜欢你自己。”小蓟语气淡淡,像长辈传授晚辈经验那般,说完起身往外走。
封巢蜜突然叫住她,心中百转千回,一甩袖子将双手捏在身前,侧身而立,一双眼眸闪着异光,问:“你私自借人,为什么?”
送走小蓟,封巢蜜回到住处,心中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她道:“三早禾大人呢?我想立刻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