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连川心,是古恒派第十八代大师兄。”
“我凭什么信你?你说的这一切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古恒派的后人,你……咳咳。”他知道三早禾的武功远高于他,却不想他对其武功的最高预测评价甚至只是他有所保留的程度。
“你是。”三早禾顺手抄起门边的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看着躺在地上的半尸体,再次笃定地说。
一阵交锋之后,边粹祝成功从一处重伤,变成多处重伤需要静养的状态了。
三早禾的声音却始终如魔贯耳,纵使边粹祝捂住耳朵,他仍以内力发声:“不就是死了喜欢的人吗?”
边粹祝怒目而视,他却平静,平静得仿佛在说:
我也死了啊。
于是被打得半死的他又被三早禾带回了小木屋,只是这次,把人扔到地上完活儿。然后强行和他说了一大推陈年往事。
曾经的古恒派是江湖第一大门派,门派落址于危峰兀立的天矛山,武林独立,声名远扬,每三年会举行一场门派大会,邀请各路英雄一展风采。直至十五年前,又是一场门派大会,众人齐聚,三早禾亦在其中,不想三巷教卧底其中,以毒控制大部分人,要求他们归顺,顺它者昌逆它者亡。
“与会四**小门派,全赖古恒派上下殊死抵抗,浮小麦和连川心守住山口,才打出一条通道,虎口余生,不至于绝后。只可惜,当年我不在,只有道听途说。所以我能理解你。”
边粹祝微微转头,看向三早禾。
浓黑的眼珠居高临下地看他,沉寂的其他五官,只有眼睛里有一丝独往的孤绝。
“见不到尸体,我不信人死。尤其是他们两个。”三早禾没有活人气的声音接着道,“所以我加入三巷教,寻找他们的踪迹。终于。”
“你这么厉害,自己去救不就好了。”边粹祝反讽,挪开了视线,被敌人说理解的滋味不好受。
“他不会我走。如果他知道有同门在世,也许会愿意。”
边粹祝听明白了,他坚持自己是,是给这个叫“连川心”的人活下去的奔头,自己不是也得是。
“就算他是吧,可我当下有更重要的人要救。”
“那先救他,再救连川心。人在哪?”
边粹祝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我不知道。但要想我去救这个连什么,你就要帮我去打探红铜盘的消息。我拿到消息,才会帮你做事。”
“好。”
“还有,你给我的黑瓶子里是什么?”
“昨日之日。”
“嗯,我还要不限量的那种药。”
三早禾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现在,走。”
边粹祝努力坐起来,挪到墙边靠着运功打坐:“今天我赶不了路。先说你的计划。”
“入教,练功,救人。”
边粹祝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来问:“没了?”
三早禾点点头,随即眼神一凛,人瞬间出了屋子。
屋外有人!
变生不测,边粹祝暴起抓起桌子上的包袱冲出去,只见三早禾已闲庭散步般往屋子这走,见人出来好心地解释:“是伞南星派来监视我的人。”
“那会不会看到红铜盘的去向?”
“问了,没有。”
边粹祝失望了一下,随即头又痛起来,用力锤了一下门框。
三早禾平淡地移开目光,将一本书样的东西递给他:“全在这里,我得离开了。”
“什么?”
“古恒派功法、计划。”
“你说明白点……”
没等边粹祝说完,三早禾的身影已在眨眼中消失不见,他低骂了一声,又折回屋中。
书打开第一页似乎是一张地图,旁边写着月老庙,再翻是初具人形几个线条,像受刑的蒲公英,整体看起来似乎是两个小人在对打,旁边写的字倒还规整,但可惜,边粹祝认不全。
再往后翻的每一页都是这样粗狂的线条组成的潦草小人,最后一页是两个小人坐在悬崖边,又有一个小人躲在石头后面。
结合三早禾所说的,极有可能这本小儿学画就是古恒派的武功了。
伞南星、三早禾、黑衣人,每个人的武功都在他之上,如果他还不变强,只能再次忍受无能为力的滋味。
屋中有蜡又有火,所幸边粹祝七窍玲珑,又能奇思妙想,是以借着烛与月,当夜参透这象形画。
读懂越多,边粹祝对自己的怀疑就越多,书中不仅与他武功同路且是上阶招式,就好比他现在的武功是小孩子学说话,而书中则是大儒辩经,只可惜是只言片语,不成文章。
旁边的字恐怕是心法,唯有再找人解读,若有朝一日能得全部,未尝不能胜过三早禾。
边粹祝呼出一口浊气,歪倒在床上,扭头看到一旁的包袱,单手扒开拿出一身衣服想盖在身上,一张叠好的纸掉落下来,他手疾眼快地捞起打开来看,读得懂的只有“一、两、叶”等简单的字。
可他认得出,这是红铜盘的笔迹。
过年之前,边粹祝希望能给家中去一封信,说明今年恐怕无法回去的情况,他尚看不见,只能由红铜盘代笔。
没想到飞快地得到了回信,也是由红铜盘代读。
信中道:在那待着吧!你师姐已经完成任务,彻底好了再回来,别走到半道越走越少,到家就剩盒儿跟幡了。
红铜盘读得大惑不解,边粹祝听得咯咯直笑。
可现在这纸上,写得是什么呢?
边粹祝将纸叠好放回包袱,把衣服盖在身上,闭上眼紧绷的神经却得不到片刻的放松。
奇怪,时间没有久到能够遗忘,他却记不起来之前自己一个人是怎么入睡的。
翌日天刚亮,边粹祝便循着地图出发,走了一天一夜,到了一个破庙,庙门角落堆着脏污的冰雪,枯朽混合着冷气的味道,淡淡地给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一巴掌。
边粹祝也不能幸免,屏着呼吸装作咳嗽,只敢呼吸衣袖上的空气。庙中还有许多人,一般衣衫褴褛,神经紧绷,见人到来警惕地打量。
大部分角落都已经被人占了,边粹祝找个尽量不与任何人挨着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斜眼打量庙正中的月老像,神像已破败,红绳已挂污,屋顶有破洞,四面墙漏风。
现在日当中天,庙中却阴恻恻的。
边粹祝将包袱抱在身前,剑拔弩张的空气,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在觊觎他的包袱。
这一路,每一个岔口,他都会把地图反反复复再看一遍。直到确信自己没走错,以及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戴了个斗笠的人脸在嘲讽的标志应该就是月老庙了。
毕竟,旁边特意写了月老庙三个字。
边粹祝摸了一把墙,手是干的,他就放心地倚了上去。
直到月光完全笼罩月老像,人们心照不宣地排成一队,挨个跪在月老像下的蒲团上告罪。
杀人放火、偷盗抢劫,五花八门,却总是先有冤再有罪。
直到所有人都轮了一遍,边粹祝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月老,月光揉和了破败,连周边的青苔都像是青纱。
他平淡的捏造,是刚刚腹稿好的说辞:“天杀的狗官抢了我的老婆,又害死了她,所以我就把他连带他老婆孩子,全家都杀死了,尸体分成一块一块,埋在了镇上的每一家、每一户。因为他们都知道,却都不帮我。”
告罪结束,边粹祝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头更低,心中道:“刚刚都是我得已说的。如果真的有灵,保佑红铜盘活着,保佑我能找到他,我一定为您重塑仙身,重塑此庙。”
“虔诚造就新路的砖石。年轻人,你会有出路的。”
月老开口了?
边粹祝汗毛倒竖,抬头只见仙子一般的女子缓缓而降,落在了月老像的旁边。
沉香台、金粟开。
黄纱堆叠,一如秋花初绽。
鹅蛋脸,狐狸眼,头戴一顶四方金冠,四角卧玉蝉,又坠长流苏。
面若娇花,声如洪钟:“诸位今入三巷,便脱离绝境,摆在你面前的又有三条路。”
她白藕似的双臂展开,金灿灿的臂钏手镯似乎是盛满蜂蜜的甜罐,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弥漫整个破庙。众人无不窃喜,大口呼吸,沉醉在这甜蜜之中,不一会儿就醉倒于地。
边粹祝捂住口鼻,只觉这香甜令人作呕,后退两步与其保持距离,低头歪坐在地上,免得被她看出端倪。
伞南星与三早禾已够诡异,这女子面若菩萨,保不齐心如魔鬼。
黄衣仙女将他戒备的动作尽收眼底,轻笑两声,睥睨一眼,收拢双臂合在身前,似在吟唱:“众生苦,食石粟,一生不知何为甜。众生甜,食蜜面,到死不记他人苦。”
她轻巧地落下台来,黄靴点在地上似点在弹簧上,瞬间又轻灵地腾起,一路跃至门边,芳香有如仙女的羽衣,随她飘散。
周围人不不拜服,露出餍足的神情,也有人死态安详,一如饱餐而逝。
在杂乱的喊声中,边粹祝听出“封巢蜜大人”五字。
“跟上。”封巢蜜扭头,露出圆润而流畅的侧脸。
众人便自觉成一队,沾带的香气似是无形的锁链,带着人走出破庙,边粹祝坠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