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钟声响起。
裴戬猛然惊醒,手臂处传来的温度让他一时竟有些迷茫。
他许久不曾在雨夜睡过安生觉了。
这一夜,他睡的很好。
原本以为有人在身侧,他该是睡不着的,却是比平时睡的都要安稳。
该起身了。
小姑娘仍抱着他的手臂,衣衫微微有些凌乱,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裴戬下意识的移开目光,轻轻将乔洛的双臂拿开。
“唔。”乔洛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地看着裴戬。
“督公。”乔洛的声音有些慵懒,又带着平日里不常有的软糯,只让人想到一个词,吴侬软语。
裴戬帮乔洛拉好被子,轻声道:“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吧。”昨晚小姑娘辛苦了,算起来,小姑娘不过刚睡了一个半时辰。
“嗯,嗯。”乔洛朦胧地应了两声,又闭上了眼。
待裴戬穿戴整齐,瞥向床榻,却见乔洛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
乔洛见裴戬望向她,笑着开口:“督公,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裴戬不疑有他,走到床边,问:“何事?”
“太高了,您再近一些。”
裴戬有些犹豫,未动。
乔洛神色微敛,眼中尽是落寞,低声道:“刚还在一张床上呢,下了床便不理我了,督公就这般无情吗?”
裴戬无奈,俯下身。
“你……”说。话未尽,脖颈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缠住,脸侧被一柔软轻触,呼吸间尽是香甜。
他被亲了!
耳边响起小姑娘软软的声音。
“督公,没有我陪着,你也要好好用早膳。”
乔洛的眼中满是得逞后的喜悦,哪里有半分落寞。
裴戬将乔洛按回床上,回一句:“知道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乔洛目送裴戬离开。
裴戬,下次我再告白,你不会拒绝我了吧。
刚刚裴戬是不是脸红了?
太可爱了吧!
乔洛将脸埋入被子,那里还有裴戬的气息。
裴戬出了房门,小曦和左锋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众丫鬟太监,太监们端着裴戬的铜盆、脸帕等盥洗用品,丫鬟们端着乔洛的盥洗用品和一些衣裳首饰。
小曦/左锋:“督……”
刚开口,便被裴戬止住了。
裴戬低声对小曦及她身后的一众丫鬟吩咐:“你们守在这里,待乔洛醒了再进去服侍她。”
见三人点头,便带左锋和其他小太监离开了。
客房内,裴戬洗漱一番,挥手令小太监们离开,看向左锋:“六福呢?”
“他昨夜被乔姑娘点了穴,而后被裴六送回房间,现在还未醒。”
“……”难怪后来屋外没了声响。
一个时辰后,乔洛悠悠转醒。
睡得不错,以后就住这儿了。
乔洛起身,在屋内敲出些声响。
她昨夜来的匆忙,披头散发,里衣外随意套了件外衣便来了,鞋子也沾染了污泥,自然是不能这副模样出去的。
“小姐?”屋外传进小曦的声音。
“进。”
“吱”
房门被自外向内推开,小曦端着一身衣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端着首饰鞋子盥洗用品的丫鬟。
小曦对着丫鬟们吩咐:“把东西放下都出去吧。”她们家小姐盥洗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在身旁。
“是!”
房门被关上。
乔洛从容的洗漱,一旁的小曦打开了话匣子。
“小姐,厉害啊!”
“我以前只知您在武功方面天赋异禀,没想到您在感情方面也一点就通!”
“昨天白日里刚去了青楼,晚上便会自荐枕席了!”这学习能力和执行能力,她望尘莫及。
“而且居然成功了!”督公以前的冷漠是伪装?还是她家小姐进步太快?
“小姐小姐,昨夜在这过得怎么样?你们两个……”
乔洛扯过脸巾擦净脸上的水珠,看向正对她挤眉弄眼的小曦,她觉得现在不理会小曦才是最明智的。
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就让它自然黑吧,反正这件事原本就不是白的。
梳洗后,推开门,阳光有些刺眼。
万里乌云,尽数散去。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
深夜,书房内,裴戬盯着面前的文件出神,有些头疼。
今天文件并不多,他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尽数批阅完了,陈太尉之子陈乾景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好了。
乔洛去江左寻他时路上遇到的刺客便是陈太尉派去的,陈太尉想活捉乔洛,而他裴戬的人遍布荆城,都处在暗处,陈太尉怕出意外,便令人待乔洛出了城才出手,但他小瞧了乔洛,派出的人都被乔洛歼灭了。
陈太尉为人算不得正直清廉,但为人谨慎,做事很少留下把柄,几乎没有软肋,除了他的独子陈乾景。说来可笑,陈太尉这老狐狸精明谨慎,诡计多端,却教出了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儿子。
陈乾景这人仗着自己老爹有权有势,没少作威作福,前段时间还强抢了个民女,那女人不堪受辱,自尽了。这事被陈太尉压了下来,陈乾景也被关在家里至今未被放出。
权势世家子弟闹出人命,只要有家族护着,暗中将事情压下去,倒也出不了事,低调两天便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摇大摆地出去了,甚至有嚣张的,闹出了人命也不见低调,浑然不在意。他们确实是有高调的资本,平民再是愤怒,也动不了他们,最后还是得乖乖认命。
陈乾景的事原本也是被压了下去的,但是他又重新给挑出来了,并且闹大,传到朝中那几个廉洁清官耳中,传到皇帝耳中。这些事暗中发生不会有事,但若被挑破了,闹大了,便不好收场了。陈乾景不死,也脱层皮。
他不喜因父辈恩怨牵连小辈,他虽与朝中的人斗得火热,但从不无故对小辈出手。然而这次,陈太尉对乔洛出手了,而他,一时动不了陈太尉,所以便先在他儿子身上,讨点利息。
陈乾景是陈家独子,是陈太尉的心头血。他从陈乾景入手,陈太尉肯定会着急,这一急,便容易漏马脚,对付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至今仍坐在书房内,不是因陈乾景一事,而是因为两个时辰以前,暗卫来报,乔洛已经在他房中候着了。
她又来了啊。
今日用膳时他对昨夜的事只字未提,他不知如何开口,或者是说,他还并未想好如何面对乔洛。明知不该连累小姑娘,却仍是自私地希望小姑娘能陪着他。本是想着用膳时乔洛提起这件事,他便能顺理成章地补偿她,可谁知,乔洛也是只字未提。
昨夜是个意外,那今日呢?
他该怎么面对乔洛?
他活不了几年了啊,若如今给了乔洛希望,那以后呢,他走后,她该怎么办?
裴戬依靠在木椅上,略显疲惫地闭上双眼。
初见乔洛,他便被这个耀眼的小姑娘吸引,乔洛容貌并不出色,可那双眼,却是世间仅有的夺目,仅那一双眼,便令一向冷静的他失了神,明明是最为清澈的目光,却是好像勾了他的魂。
一个他本就令他心生欢喜的人为他放低身段做到这般,他怎么可能受得住?
可是他受不住又能怎样呢?
一生深陷泥沼,哪敢误了佳人。
若他没有这一身顽疾,哪怕他是众人所不齿的阉人,他也会不顾一切与她在一起,竭尽一生护她喜乐无忧。只是……没有假如。
裴戬嘴角微扬,自嘲地轻笑。
罢了,该回房了。
此时寝房内仍亮着灯,裴戬轻推开门,入眼便是乔洛身着洁白里衣,坐在软塌看书,三千青丝只由一蓝色发带在腰部微束,闲散舒适,真的很像一个正在等待丈夫的妻子。
裴戬喉咙微紧,有些说不出话,随手关上了房门,将身后的六福等人拦在了门外。
乔洛闻声抬头,见到裴戬后对着裴戬微微一笑,随即起身迎接裴戬:“督公辛苦了,我来伺候您就寝吧。”
说着,便上前欲挽住裴戬。
裴戬忙后退一步,躲开了乔洛的触碰。
冷声吩咐:“你回自己院子。”
乔洛收回手,不再上前,眼帘低垂,有些委屈:“我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得督公不快了。”
面前的小姑娘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乖乖巧巧,却还是被抛弃了,不敢上前,只能委屈站在一旁地询问自己的过错。
可她并无过错。
裴戬压下心里的疼痛,强忍着将小姑娘拥入怀轻声安慰的冲动,冷声回道:“这样不和规矩,女子应该矜持。”
“可我若矜持了,您便更不理我了。”乔洛语气更加委屈了。
裴戬语气更加冷硬:“我不喜欢你,你莫再缠着我了,收敛着些,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寂静无声。
裴戬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小姑娘,自己的话仿佛还在耳旁回想,他知自己话重了些,但并不后悔,小姑娘还是早些为自己谋出路的好,趁着他还活着,还能帮上一帮,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乔洛确实有些委屈,为了今晚,她费了不少心思,从妆容到说话的声音,再到裴戬开门后她抬头时的那一笑,都是精心考量的。她武功高耳力好,再加上裴戬今夜心事重步伐沉,在裴戬进入院落时,她便听见脚步声了,但她却一直等到裴戬推门以后才抬头,就是为了之后能迎面送上那个微笑,可裴戬进门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避开她,第二件事便是推开她。
她着实是没能想明白,裴戬为何会想要推开她。不喜欢她?乔洛觉得哪怕自己瞎,也能看出裴戬是喜欢自己的。
不是说撒娇示弱便是对男人最致命的武器,怎么如今实践起来却不管用?是她功力不够方法不对?
不是说爬床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怎么到了她这里,第一次那么简单,第二次便直接被赶出房门了呢?
裴戬这人根本不按故事路线走!
果然,撒娇只能当情趣,关键时刻还得用强的!
乔洛仰起头看了眼裴戬,继而一句话不说便拉着裴戬往屋内走,来到梳妆台前,将裴戬摁着坐在木凳上。
裴戬试着挣脱,却是挣脱不得:“你做什么?”
“替你梳发。”
“乔洛!”裴戬当即想起身。
乔洛此时也无甚耐心:“别动!”
轻轻将发冠取下,放在一旁,执起木梳从头顶到发梢,动作轻柔,一下,一下。
梳的很顺利,没有丝毫打结现象,但是裴戬的头发并不柔顺,有些枯糙。明明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儿,怎的这头发倒像是贫苦人的头发。
乔洛放下木梳,双臂环上裴戬脖子,埋头在裴戬发间。
还是不舍得强迫他啊,明明知道他心中有自己,明明知道即使强迫了也没什么的,但还是舍不得。
自己怎么就栽在这么一个别扭的人身上了呢?
深吸一口气。
罢了,如今能怎么办?继续哄着呗。
将脸从裴戬发中移开。
走到裴戬面前,直接来到裴戬怀中,双臂环上裴戬纤瘦的腰,埋头在裴戬胸前,声音有些呜咽,显得异常委屈:“督公……”
裴戬浑身一僵,丝毫不敢动,乔洛这是……哭了?
真的那么喜欢他吗?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你喜欢什么?说便是,我都补偿给你。”
“我喜欢你,我要你。”
“别闹了……”
“你说了都给我的!”
乔洛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哭,就是看着有些生气。
乔洛注视着裴戬双眼,收了哭腔,十分冷静:“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拒绝我?你在担心什么?”
裴戬慢慢冷静下来,他对乔洛的喜欢太过明显,被看出来了,乔洛执着,不给她原因她定然是不愿离开的,可她很聪明,很难骗过。除非他做得太过决绝,狠狠伤了她的心。
可他做不到!
不若以实话相告,让她自己心中有个考量。
“乔洛,我是个阉人,无法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与你行鱼水之欢,无法给你一个孩子,给你一个家。
和我在一起,你会被世人耻笑,会被所有人谩骂,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我身在这个位子上,想要我命的人多得是,危险重重,你与我在一起会每日提心吊胆。长则三五年,短则可能就在明天,我就不在了,到了那时,你也会受牵连。
如今我拥有的这些权势,钱财,地位届时不过是过眼云烟,趁着如今我还能帮你,早些离开。
你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如今你对我的喜欢不过是年少悸动,再过几年你结识了更多的人,你便明白了,如今的喜欢算不得什么的,为了我这种人搭上自己,不值得。
听我的,早些离开,我给你备些钱财,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