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阁。
狂风大起,推窗袭人。
阁中有人孤影独坐,这一人眉目如画,气派非凡,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难言的儒雅斯文气,让人一见,便此生难忘。
暮风吹动夕霞,夏花游来绿叶荡去。
眼前夏日丽景展现无限生机,曲玉大悲。
曲玉离家游历,已近一年,游子难免思念故土,当即抽出玉箫,吹奏一曲悲风颂。
一曲终了,曲玉摸着玉箫,客死异乡,他倒是从未想过,他欲敲断玉箫刺入胸膛,以死拒婚……
忽而,只听有人拊掌赞道,“好箫声!”
曲玉皱眉,暂且搁置了死意,起身探窗。
窗外的青桐树上停了人,来人双足踩着枝条,青桐的枝条比不得手指粗细,竟未曾被压弯,这样好的轻功,曲玉此生未见。
曲玉抬眼,就见一身黄衣,是个女子。
她发间两条珠链,尤为夺目,一条挂着金丝玉珠,另一条挂着红玛瑙玉珠,风一吹,自在飘逸,又以珊瑚为冠,很是伶俐,长发及腰,几条精细的小辫儿,藏在黑发之中。
至于黄衣女的相貌,瞧不出……女子戴了半张红色面具,遮住了面容。
女子娉婷绰约,手拿羊皮舆图,舆图随风飘动,有几分仙风道骨……
一只小袋子系于黄衣女腰间,从外看,像是一些碎银子,全挤在一处,约莫有几十颗。
曲玉暗道:好功夫,来了几时?自己竟无半点觉察。
“你就是曲玉?”黄衣女仔细问道。
这一问意味深长,黄衣姑娘没见过曲玉,却听过曲玉的大名。
“姑娘也知我?”
这人当真是曲玉,黄衣女笑道:“从去年算起,江湖之上,最出名的,只两个人,一个是吟风阁的少阁主,另一个就是江南曲家的曲尽觞。”
“曲玉,江湖人称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呢!”黄衣女接着道。
曲玉不禁汗颜!
连忙拱手,苦道:“只是些误传的玩笑话,请姑娘不要听信!”
未见黄衣姑娘的相貌,曲玉却觉得这姑娘与旁人不同,他看着亲切,并非是曲玉强作镇定,他忍不住问道:“凤阁有专人把守,半只蚊虫也不见,姑娘是如何过来的?”问完,又止不住担心,“没羽宫宫主武功深不可测,脾气更是比武功还高,姑娘还是原路返回,莫要让宫主发现踪迹。”
“不怕。”黄衣女卷起羊皮舆图,要找的人她已经找到了,于是气定神闲道:“羽宫主武功不高,接不住我半招。”
“这样啊……”
黄衣女口出狂言,曲玉却是信她。
江南曲家数辈经商,富可敌国。曲玉是曲家的大公子,又因母家是关中卓家,在江湖上有些名头,故曲玉自小好武,和江湖中人一般从小习武。
曲父尤爱大儿,重金礼聘拏剑峰壬剑派的六符长老来江南,六符长老客居曲家六年,将曲玉从十岁教到十六岁,便辞行归山。
曲玉十八岁后,外出游历,但他外出游历一年,功夫非但没有半分精进,反而无辜惹下几桩情事。
北地,关中,江南,东南,全都待不得了,他只好躲到这西南之地。
曲玉人到西南,进了没羽宫,才知自己的功夫练得不到家,更知晓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没羽宫宫主命曲玉留在没羽宫,曲玉不愿意。
宫主便将他囚禁凤阁,令曲玉娶羽净、羽柔两位小宫主,曲玉不愿,却也无计可施。
曲玉生来惹眼,自知俊美,少年心性,于情事上,也有自己的半边主意和半边巧思。
容貌不要紧,曲玉最不喜那些瞧见一副好颜色,便失了心智的;性情不要紧,曲玉性子温润如玉,脾气极好;而这位曲大公子所想的心上恋人,该是要在长久相处之中与他心意相通的。
若有些颜色、脾气和能耐,再添上几分厉害,那是最好不过。
但若是受人胁迫,曲玉死不肯从。
被囚凤阁的这几日,没羽宫两位小宫主,姐姐怕妹妹占了曲玉的便宜,妹妹怕曲玉背着姐姐轻薄曲玉。
曲玉隔着门,听姊妹俩争吵不休,出言请她们二人不要争吵,不想,他一开口,小姊妹俩反而撕打起来。
每日只这黄昏,独属曲玉,也唯有箫声能够缓解曲玉的忧愁,黄昏过后的明日,曲玉就要被迫迎娶两位宫主。
黄衣女神秘莫测,突然到访,勾起了曲玉的兴趣,曲玉再问:“敢问姑娘从何处来?又去何处?”
黄衣女道:“我从吟风阁来。”
吟风阁,曲玉知晓一些。
吟风阁不是江湖门派,是一个杀手组织,明着说是杀手组织,其实就是拿钱办事,再难的事,只要银子够,吟风阁都能替雇主办妥。
人命金贵,吟风阁千金买命。
吟风阁的规矩,不杀官不杀民,只杀江湖中人,吟风阁轻易不杀人,若放杀令,那便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而吟风阁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异士!
“今日来此,为的是……”
“杀你!”
“这样啊……”曲玉没有悚然失色,只是喃喃了一句。
接着,曲玉笑问:“姑娘,可否容我唱上一曲?”
“可。”黄衣女不假思索。
曲玉转着手中玉萧,旋即唱了十六字乡声绝音……
音罢,黄衣女赞道:“你有一副好嗓子。”
她笑道:“真有意思,头一回见人又吹又唱!生后事,你倒自己先预备全了!”
黄衣女明白自己的心思,曲玉真想将她视为知己,曲玉口随心动,“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你说。”
曲玉举起着手上的玉箫,“我这只箫,工匠都说价值连城,我也视它如命。此箫,今日就赠给姑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死后,还请姑娘将我的尸身带回江南,我知此事千难万难,但于姑娘而言,于吟风阁而言,不过是桩小事。”
“好,我应下了。”黄衣女爽快应下。
“还不知姑娘姓名?”黄衣女不解,曲玉并无他意,“我想将姑娘的名字刻于玉箫之上,姑娘,凭此信物,我爹娘不会为难你。”
黄衣女轻启双唇,“万里一息,如奉纶音。”
“息音,我叫息音。”
曲玉大赞,“好名字,与姑娘很是相配。”
语犹未了,曲玉用一把小錾子悉心雕刻,力求字迹不变,只是,要请息音姑娘久等,曲玉请息音姑娘入阁等候,息音婉拒。
刻完息音二字,曲玉净面,正衣冠,闭双目,从容赴死。
息音见时机到了,拿出怀中锦囊,抽出布帛,念着上面的话,“玉郎,你负心薄情,弃我于不顾,背着我另娶他人,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另,玉郎他千错万错,但他那张脸,总归无错…杀他时千万记住,不要伤他的脸……柳卿卿。”
千金买他命的,原来是柳卿卿。
息音告诫道:“下辈子,可莫要…再辜负人家姑娘。”
曲玉睁开双目,想要在临死前,同息音姑娘解释清楚。
可没等他开口,一颗石子朝他飞来,速度之快,曲玉避无可避。
忽然,息音掌中挽花,一道掌风劈来,石子霎时破成两瓣,其中一瓣回到息音的手中,而另一半撞进曲玉胸口。
碎玉伤心,曲玉被击倒在案,他口吐鲜血,心神大损。
息音姑娘身形如风自在随意,快如鬼魅人眼难见,眨眼间,人已来到曲玉身边。
息音拾起伤曲玉的碎玉,放在桌案上。
曲玉擦去口边血迹,满头汗珠,只能捏着玉箫缓解,他这才看清,伤他的不是什么石子,而是半枚玉石,琥珀色的,和息音姑娘的双眸一样。
息音坐到曲玉身旁,她盯着碎玉看了许久,没再对曲玉下杀手,曲玉万分痛苦,想与息音姑娘自证清白,却是连话也说不出。
半炷香后,窗外跃进来一个人,同样戴着红色面具,是吟风阁的人,但她的身法和息音相比,却是天差地别。
来人不由分说,执剑就刺,一时剑光闪烁,向息音杀来,息音轻轻转身,来人扑了个空,尽管有半张面具遮面,来人同曲玉一般,面色惨白。
曲玉有心劝架,无力起身。
“筱茶,你刺我作甚?”息音问道。
筱茶怒道:“哼,我不仅要刺你,我还要杀你……”
说完狠话,这名叫筱茶的女子忽的收起长剑,更收起脾气,她从怀里掏出一物,扔给同伴,“息音,你走得太急,拿错了锦囊。”
筱茶头回领差事,却被息音错拿了锦囊,杀曲玉的差事,原是她的。
筱茶一路追寻息音,吟风阁地字辈一百二十人,属她武功最差,但在这一百二十人中,筱茶的轻功,能排第一。
可这又如何,息音的身法如风,莫说地字辈,便是当世武林,亦无人能及。
筱茶向西一路疾行,不容一刻停留,一边赶路一边大骂息音八辈祖宗。
息音踩枝踏叶,凭空御风,不借人力畜力,只借风力。而筱茶跑死了两匹马,两头骡子竟还追不上。
好在,息音头一回出门,看不懂舆图认错了路,若非如此,这名动江湖的第一美男,早在两日前,就死于息音的玉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