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芳记 第11章 约定

“他还活着？”

听到身旁之人微弱的呼吸声，问星出声提醒。

百草先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他当然还活着，死人是无法换血的！”

问星并不认得他，但想到刚刚他也是为了救霍夕竹而豁尽了全力，便觉得他和霍夕竹一定有某种关系，也许是亲人……眼见百草先生就要下手，他忙喝道：“慢着——”可挣扎了几回，他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连手指都动不了。

“不用费力，我给你用了药，一个时辰内你根本动弹不了。”

百草先生端详着他，疑惑他突如其来的善心，见问星不肯配合，他解释道：“此人被山中的暗器所伤，耽误了太长时间，此刻虽然还活着，但相信你也看出来，他支撑不了多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死。”

“山中暗器……”问星再次焦急。

“你担心的那个小姑娘，我已经指引他们出去了！”

“……嗯。”问星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身边将死的人，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救我？而不救他？”

百草先生呵呵笑了一阵，捋了捋须，意味深长道：“我在你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放弃你选择他？这个买卖不划算。”在问星眼中投来你是大夫的目光后，他坦然道：“没错，我是大夫，但不是圣人，我不是什么人都能救活！”

“当然，选择你是因为我想还一份恩情！”

“恩情？”问星骤然愣住，他就知道，百草先生屡次相帮，事情绝不简单。

“是。”百草先生笑了一笑，“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问星喃喃自语，多少年了，从他被抛弃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母亲了，他也恨极了这两个字，如今从别人的口中听来，莫名觉得有几分讽刺。

“夏樱珠。”提及这个名字，百草先生的眼里有几分遗憾。

“你怎么认识她？”问星的声音明显一颤，“你到底是谁？”

“她……”百草先生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在问星问第二遍时，他举了举手中的薄刃，看了一眼生命迹象快要消失的孙泰，说道：“好了，关于你母亲的事情，等你好起来再说，他快死了，若是不马上给你换血，他的死也就没有多少价值了。”

“……”问星闭上眼。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他只在浑浑噩噩间，微弱地唤出了一个名字：“娘……”

***

将军府中。

失踪多日的三小姐霍夕竹被二公子救回来，见到她的人都说，三小姐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还不知道在歹人手里受了多少折磨呢……将军府的当家主母霍夫人听到这消息，顿时脸色一沉，将背地里议论这事的几个人都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整治过后，再也不敢有人谈论此事。

尽管如此，向来甚少有人涉足的竹风苑中，却不能再平静——以霍金枝为首的几个公子小姐借着探望姊妹，各个伸长脖子朝里探望，想知道霍夕竹到底是怎样的惨法。

霍秋陵与大夫到了门口，大夫说道：“二公子放心，小姐仅在头部有伤，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头部有淤血，等她醒来过后服用几副除淤之药，多卧床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他想到妹妹被人掳走前突然病了的事，心下紧张道：“小竹的身上……可有中毒？”

中毒？并没有这个迹象。大夫摇摇头，断定道：“没有，小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霍秋陵作揖道：“多谢李大夫。”

李大夫回礼走出小院。

那些在院前探头探脑的人在霍金枝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进来，霍金枝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二哥哥，随后朝里望了望，一边假惺惺问道：“姐姐可还好？”

“无妨。”

霍秋陵冷淡的目光扫视了一眼这些看热闹的姊妹，言语间是一如既往的疏离，见他们个个还想往里去，他伸手一拦：“大夫说了，小竹需要休息，你们改日再来吧！”

霍金枝哦了一声，本想着再说些什么，但见到霍秋陵的表情，分明是不欢迎他们，她也不敢触怒于他，就只好悻悻带着大家离开……

霍秋陵缓步走向屋中。

遣散下人后，他静静坐在妹妹的床边，看着她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可怕的面孔，心里又疼惜又愧疚，他伸手将她额前的发拂开，柔声道：“小竹，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你就是哥哥的全部，等你好起来，哥哥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对不起，这段时间是哥哥太忙了，才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被人劫持失踪了这么久，不过你放心，”他紧紧一握拳，“那些伤害你的人，哥哥一个都不会放过！”

霍夕竹依然紧闭双眸。

霍秋陵凝视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哥哥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被禁锢在这个竹风苑中很孤单，哥哥也想一直陪着你，可是……这个将军府没有人真正在乎过我们，我们唯有靠自己，只有等哥哥当上了驸马，哥哥才有能力照顾你，将你带离将军府！”

“小竹……”他将她的手紧握在手心，“快些好起来，好吗？”

霍夕竹昏迷不醒，却在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弯着一丝浅浅的笑，像是在回应他，对此，霍秋陵的眉目舒展开来，哪知，霍夕竹却痴痴唤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小星……”

霍秋陵乍然冷了眼眸。

霍夕竹闭着眼，呢喃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还有约定？想到她不清不白地落在人家手中几天，还对这个杀手念念不忘，霍秋陵就恨得咬牙切齿，他站起身来，冷声对外面的冰碧道：“照顾好小竹！”

“二公子……”

冰碧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

霍秋陵换上官服，来到天剑卫的死牢之中。

他带人去西华山找回小竹时，一共遇到两拨杀手：第一波杀手六个人，武功低微，被暗中跟随的天剑卫杀的片甲不留，唯活捉了一个，此刻他的部下正在大牢之中给他上刑，不知道会招出什么人来；第二波杀手乃是天命楼的顶尖杀手，这两个杀手按照天命楼的规矩，将写有罪名的追捕令给他看了，但上面的罪名乃是子虚乌有，另外，这份追捕令不单单是针对他霍秋陵一个人，甚至将他从未涉足江湖和朝廷纷争的小妹也算计在内。

谁是买主？

是什么人誓要取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命？

霍秋陵常年在天剑卫中，什么恶毒的人，什么歹毒的心没有见过？这场交易的背后——谁是最大的获益者？他将这些事情细细盘桓了一番，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副指挥使！”

狱司见霍秋陵踱着步子上前来，他忙让开一步。

霍秋陵看到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人犯，问道：“招出了什么？”

狱司遣散旁人，在他的耳边说了一些话，并将一份罪证交到他手中：“这便是人犯所有的招供，只是这事关乎到霍家的清誉，副指挥使大人……”还是慎重处理为好。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霍秋陵不动声色地将罪证攥在手心，点头道：“张狱司，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沉默片刻，似有深意道：“看好他，千万不要让他死了！”

狱司恭敬说是。

霍秋陵将这份罪证握在手心，嘴角微微一扯。

***

问星醒过来时，是第三天傍晚了。

屋中只有屏风外的桌台上点了一盏油灯，因此整间屋里都显得幽暗，他的眼前清晰之后便下意识四下搜寻——前几日他只要一睁眼，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可今日，只有呜呜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几欲扑熄了灯火，也让他的心再度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是啊，她走了。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她所向光明，而他永沉黑暗……看着空荡荡的内屋，一种落寞和孤寂再次充斥心间。

他失落地坐起身来，转头看向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想到自己的体内流的是别人的血，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心间……他活过来了，并且，他的心里生出了从前都未有过的渴望。

他渴望再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