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城主府一角,六角亭内。施弥端坐在木椅上,手撑桌托腮,好整以暇地望着莹润的明月,耳畔是强烈的衣物窸窣声,她斜斜地看向脚旁不断扭曲身子的女子。
她身着府内侍女服侍,此刻却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蚀骨的痒意遍布全身,她死命地用手抓挠,却难解其法。因为被封了唇,说不出话,只能哀求地望着那少女。
她不知何时开始二小姐变得如此厉害了,也不觉得自己如何得罪过她。若真的论起来,碧春比她更过分,偏偏只逮着她肆虐,她哪能不恨。
对施弥,她既恨又怕,哆嗦个不停,生怕今夜会命丧于此,爬行到她脚边,头重重地磕到地上,一下又一下,试图激起她的怜悯。
但她只是轻轻瞥过,就移开视线,指尖在腮上轻点,缓慢吐出:“你知晓我与姐姐的关系一般吧?”
彩鸳服侍施棠多年,哪能不知二人关系差到极点。
不过搞不清她这么问的缘由,便迟疑着点了下头。
施弥对她笑起,笑容却含着令她不寒而栗的恐惧。
“呐,我嘱咐你一事,千万要做到,否则你会很痛苦地死去,我会一点一点砍断你的脖子哦。”
她神情天真地说道,仿佛在谈论着今晚的月色如何。
彩鸳却觉眼前的人是个魔鬼,青面獠牙的魔鬼。此刻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阴凉之地,一点不敢违背她,迫切地点头。施弥弯下腰凑近她,凝着她含泪的杏眼,幽幽说道:“你可是负责姐姐的起居饮食?”
彩鸳不解二小姐为何问起这个,犹豫良久,终是点头应下,“是。”
施弥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晃了晃莹润的瓶身,说:“你将里头的药粉每日洒一指甲盖的量在姐姐的饮食中。”
她望着玉瓶,心怀忐忑:“二、二小姐,这是何物?”
“这个?”她神秘地笑了,“是好东西,是报应。”
闻言,彩鸳吓得睁大了眼,她直觉这是烫手山芋。她不能做这样的事,“我不能,我不能的……”头晃得像拨浪鼓,手脚不停地往后退去。
施弥的声音陡然尖利:“既如此,那你便痛苦的死去吧。”
她话音一落,沛元便觉体内万蚁咬噬的细小声线更为清晰和密集,疼痛比之更甚,骨骼处“咔滋咔滋”的怪响如影随形。
彩鸳疼得受不了了,她真的怕骨头要折断,再次向她磕头,嘴里哆哆嗦嗦:“二小姐,我会做的。”
“记得要确保她每日都吃到,要是被我发现你不听话,我就要带走你的头喽。”
“是。”她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施弥出了亭子便往洛霞院的方向,院中只暗暗亮着一盏用以照明的烛灯,守夜侍女正站在门外,院内静悄悄的。
她灵巧落到房内,空气中飘散的是她既熟悉又厌恶的药味儿,她不适地蹙眉,但一想到是何人在此,她便愉悦起来。
轻步挪到榻前,撩开那层朦胧的帷帐,看到贺梅梦中依旧难安的睡容,她轻轻一笑,转身离开此处。
在她走后,贺梅于梦中惊醒,望着微动的帷帐愣神,她忙喊道:“来人,快来人!”
惊呼划破安静夜空,洛霞院内脚步声顿生,长灯未眠。
翌日大早,“你是说有人潜进你寝殿?”
贺梅点了点头,她眼下乌青深重,看向施将,说:“我醒来时,那帷帐正无风自动。”
“那这个人所求为何?以及她如何避开重重关卡进到你的寝殿?”
“或许是你做梦混淆了。”他揽着她说道。
不会,她那时并未做梦。
贺梅睇了他一眼,朝施棠说道:“棠儿,你爹不信便罢,不论如何你也要信我。”
施将脸色一板:“你这话说的,这是要棠儿私下编排我。”
贺梅睨向他,看着他依旧俊朗如初的脸,心还是软了,揽着他:“是我不是,咳咳……”
施将紧张地扶她去到床榻,将被衾盖拢在她单薄的身上,“可莫要动弹了,好生休养。”
施棠望着床头吵床尾和的爹娘,眼中有柔意溢出,正待她想识趣地溜走时,却被贺梅唤住,她语气慌张:“棠儿,你莫走,你一走我总觉得你不会来了。”
她还要往地上走,被施将拦住。
施棠回身看着眼中殷切的妇人,她自然不是要走,却被娘亲眼中的情绪控住,这时她才发现雍容华贵的娘亲已长出了白发。
她的情绪突然失落,跑到床榻前,抱住贺梅:“娘亲,我不走,我还要再待上好一段时间呢。”
贺梅抱住她,灰白的脸上现出些微红晕,“那再好不过了。”
施将喜道:“那我去吩咐灶房今日多做几道菜,我们一道用晚膳。”
“好,爹。”
氛围一派融融。
谢盈看出这次施弥从家里回来情绪不高,平日里冷着一张脸,与她说话时常在走神。
施弥到底获得宗门大比的魁首,她有一套专门的修炼术法,除了偶尔去学倚堂听课外,便常宿在房中修习。
虚臾派满山的绿意逐渐退去染上一层素白,继而又换上春衣,春去秋来,一个漫长的冬季悄然过去,紫楹花树抽长出新芽,云雀成群结队飞回。
随着“邦”一声,一阵的白光在一件房中悄然炸开,施弥有结界保护没受大伤,但也飞到墙上摔下,她从地上爬起,挥散大量的灰尘,
她疑惑地望着册上教授的手法,练习的并无不一样啊。
初春的傍晚,施弥见到了脸色发白的施棠,观出她的修为在急剧动荡,刷的一下蹿高,嘘的一下沉底,她的脸色也能依稀看出难以适应。
梁泽接到施棠回来的消息后,便赶向她的寝殿,在看见施棠的那刻他怔愣了很久,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是施棠。
她的气色太难看了,若不是知晓她回家,不知道的以为被人绑架了。
可还不等他要说些什么,施棠便立即往下栽去,他瞬移接住了她,直接抱着人冲去医堂。
医师诊治过后,脸色是异样的凝重,梁泽焦急问道:“施棠这是怎么了?”
医师拧眉问道:“她这段时日一直待在门派?”
“不曾,前些时日回家了。”
医师的脸色有所轻缓,但仍凝重:“她的灵根几近消失。”
“什么!怎么会这样?”梁泽惊慌道。
“她应是服用了何种毒药,但是,她的体内又隐隐有令一股力在撑着她,类似一种相依相随的关系,这种情况很特殊。”
“可有法子化解?”
“昔日的蛮荒内有一还灵树,树上结有还灵果,其果可使灵根断者再长,无灵根之人获得灵根。”
“不过如今蛮荒已踏,想来不好找,”她的视线落到施棠脸上,“但是我感受到她有着强大的生命力。”
不论是前后身中两种毒物,之后是灵根渐失,寻常人面对这三劫,早就道心不稳,心志不坚了。
梁泽守到施棠醒来,不想隐瞒她,直接说出了她体内的情况,早前她隐隐有预感感受不到灵力的痕迹,一开始只当是因她体内的毒才令灵力乱蹿,得知灵根消失时,她一下子愣在当场,喃喃:“怎么可能,我一直待在城主府上,怎么可能会中毒?”她眼中的泪淌了下来,梁泽站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但此时所有的指向显然是她长大的地方,城主府。
他哑声:“施棠,我会为你找来还灵果,不负任何代价。”
施棠脑中一一闪现和她有交际的人,她先是排除了爹娘。她想,会是侍女还是婆子?
春意浓时,齐帆才解决完手里的任务往门派赶,他在和梁泽一同赴极热之地为施棠找灵草时,才发现这些灵草竟能跑能遁,厉害得很。
他本以为两人会灰溜溜回来,却没想到梁泽真拿下一株,他空着手回去。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便想着不若攒多些灵石,届时去鬼市说不定就有她要的东西。
于是没多久后便接了个大任务,去云梦泽将潜伏在平静湖面下的家族庞大的黑鱼精连根揪起。
对方根系庞大,手下数量之多,湖面下黑压压的一片鱼头,于是他多方奔走,借助多番势力拿下黑鱼精一族。
他万万没想到,做完任务回来,随深师兄竟被逐出师门了。
他跑去域舒阁,三两步并上台阶,悦礼拦住他:“齐帆师弟你来作甚?”
“我找连清长老有事要说。”
“哦,何事?”
“关于随深师兄之事,与你无关。”
他总觉得随深师兄被陷害之事与此人有很大关系,
“呵,我们长老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他拦在他面前。
“让开!”
悦礼继续温和道:“齐帆师弟,我说了长老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
齐帆可不想再等,他不知下次是何时,想起传言中是悦礼动手废了随深师兄的内丹,他心口的火便不打一气来,想起随深师兄的为人,他怎么可能是会亲手弑师之人,以及长老们为何会偏信这一假象?
这一切太荒唐了。
他红着眼和悦礼扭打成一团。
悦礼毫不示弱地迎上,专下狠手,不留情面。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阁内的连清长老,他一出殿门便看到打得激烈的两人,太不像样子了,声音含怒:“这是做什么?”
即用灵力强行分开两人。
齐帆看见长老便停下挥拳的动作,忍不住道:“长老,随深师兄绝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定有误会。”
连清望着他,“结果已出,不必再论。”
“为何不论?假的便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连清不作回应,视线凉凉地扫过二人,“念你们是初犯便罢了。倘若再有下一次,禁闭一月。”
说罢,他拂袖向阁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