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突然背过身走了,施弥便走到小榻上,说是小榻,但是容纳下她也是足够。
她想,不论如何,那瘴林终是要去一趟。
次日,施弥醒来时便发现琢玉已不见踪影,她起身出了院子,召出剑御剑飞向城外。
粉金的天空飘浮着点点彩云,正值破晓时分,林间清雾浅浅,七彩的植物缤纷,明媚灿烂的春日景致。
只是美景之下却无一人踏足的痕迹暗喻着背后的不同寻常。
施弥缓缓踏入其中,心中时刻警惕四周景物,手上愈发紧地握住青烟剑,以此寻求一丝安慰。
深入林间,虚掩的宁静美好被掀开,其间到处飘散着腐朽的臭味,树冠间密不透风,连一丝光照都无法撒下到,阴森湿冷。
施弥呼出一口气,继续往里。
在浓雾笼罩住前路时,她才停止御剑,立起一个结界,持剑在高大丰茂的树木中行走,竖长了耳朵听周遭的声响。
随着瘴气渐浓,她预感暗中藏匿着庞大生物,阴冷、森寒。
突然的石子落水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施弥持剑立在身前,朝出声地望去,隔着浓雾根本看不清何物,她抿了抿唇,往那处走去。
在一潭碧水前停下,目含戒备地看着那众树环绕中的苍碧潭水。
潭水表面宁静毫无波澜,连落于水面的几片碎叶也不见晃动,宛如死水。
施弥却不敢大意,她环视周遭,骤然,一物从水中跃出卷席住她的腰部往下拽,扬起巨大的水花,施弥只觉那力道似要把她浑身骨头搅碎。
肺部的空间被压缩,空气稀薄。
她咬牙将剑往后戳去,寻求一线生机。
后方哀嚎一声,身上的压迫顷刻间褪去,水花声起,那妖物跌进水中。
施弥两手撑地在急促的呼吸,视线往后一扫去。
潭水重新恢复平静,施弥却不敢掉以轻心,她起身避开水面往另一边走去。潭水另一侧的树丛掩映下藏着一颗通体雪白的蛋。
鉴于刚才的凶险,施弥离得约有一臂远,她用剑轻碰了碰,只是一点点,就被蛋壳自身的防御弹开,狼狈倒地。
她恼怒地瞪着那颗蛋,心下打算将它给烹了。
她气汹汹从地上起身,绕着这颗蛋走了一圈,目含审视,唇抿了再抿,只觉无从下手,她冷哼一声:“算你走运。” 说罢,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裙摆也随着她的动作翩跹飘动,划出一个圆弧,在蛋坚硬的外壳上流过,悄无声息。
施弥继续往里走,只是觉得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在对上血红藤蔓“簌簌”抽动时,她有了决定,脸色惊慌身体却佁然不动,旁的不说,她的木灵根对付这等低智小妖还是绰绰有余。
接下来,她手起剑快下将粗长的藤蔓切割成数截,红色的汁液漫天倾洒。一时之间,除了迷蒙的白、危险的红,就剩下她粉色的发带飘扬,万籁无声下显得吊诡。
树妖虽然等级不高,但也在雾屿上待了百年,倒也为她提供了一个方向,对她来说不算白费功夫。
她往树妖指的方向走去,大团的白雾紧追着她。
在迷雾森林的东南角藏有一颗蒙尘的桦珠,纯净冰沁,净化体魄,特别对火系妖兽的造成的伤,具有起死回生之显效。
虽说林内的色彩与外界截然不同,但日升月落两者的方位却并无变化,来前太阳还窝在云里,此时已爬上树梢,树叶错落下为人辨路助了把力。
在施弥赶往的路上,眼尖地发现一物,七彩的花瓣朝她轻轻摇曳。
她止步凝神片刻后,从怀中摸出乾坤袋,将那花小心放进原本空荡的乾坤袋中,她攥着乾坤袋心怀忐忑。
插曲过后,施弥没再耽误时间继续赶往桦珠所在的洞穴。
那树妖说桦珠就被放在一方洞穴之中,只不过洞穴外有一只回鸟妖守着。
施弥到洞穴外时寂静无声,不见鸟兽。
她用剑试探一番后,并无发现旁人,只身进入洞穴,洞穴内黑得不见五指但角落却散发着微弱的碎光,施弥抬脚朝那处缓慢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进,桦珠渐入眼帘,浑身散发着盈盈暖光,吸引着旁观者的视线,令人不禁去触碰、抢夺,占为己有。
在施弥的手触上桦珠的那瞬,她的后背也在毫无防备下被猛烈击中。
她往前踉跄两步,手却更紧地攥住桦珠,转头往后望去。
一个身影在黑暗中显露,五官看不真切,隐约看得出身形瘦削,对方深嗅了一口空气,声音低沉陶醉:“香,真香,此地竟有修士。”
一双眼在黑暗中闪着痴迷的幽光。
施弥抿了抿唇,压下口中上涌的鲜血,从那一掌中判断出对方的修为不弱,缠斗她不是对手。
泄气只余,施弥只能强打起精神,余光环视周遭寻找生机,手不自觉下将桦珠攥得愈发紧,掩住大半光华。
在那鸟妖凝力欲对她施法时,“去。”施弥当机立断掷出青烟剑,抬脚头也不回地跑出洞穴,她的修为低微,但这柄剑可是出自四大门派之一的流砂派,铸造时便以天材地宝作辅料,自带灵力。
施弥只寄希于青烟剑能多撑一会,身后的声音阴冷跗骨:“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她照原路返回,片刻都不敢停歇,手里紧紧攥着桦珠不敢松,提着一口气往前跑。莫名的,她感觉另一面的森林没有这边的凶险。
不知跑了多久,施弥只觉眼前的景物都摇晃着,可她仍是不敢停下,保持着双腿麻木的跑动。
在她被一股妖力击倒时,她知道是被追上了。
施弥只觉全身的力气尽失,妖力钳制住她动弹不得,这下,看来她要死在这了。
她等着被气急的树妖报复,却半天不见动静,她颤巍巍撑着身子往后探去,空无一人,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去想,既然树妖不见踪影,那情况便是有利于她,她步伐踉跄着起身,手心始终紧攥着那颗桦珠,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咬牙走出那片区域。
在她并未注意到的角落,暗处一双眼睛正满是兴味地望着她。
日头西垂,瘴气浓郁,逐渐连路都望不清。
施弥还未走出森林时便因灵力的消耗而周身防御尽失,青烟剑不在手上,自然也御剑不行,身上也别无防身之物,只得低下脑袋专注脚下的路,降低存在感。
脚步轻得如清风拂湖,不见涟漪。
待天空转成墨蓝之境,瘴气满布的森林之中骤然闪现起零星的冥火,一簇又一簇,轻微的火花滋啦声在静谧的环境中分外刺耳。
那些冥火或悬于半空或落于脚下,施弥抿了抿唇,移动起脚步避开。
可那簇簇冥火却如跗骨之蛆般缠着她,捉弄她,带着蛮横的恶意。
此时若有月光照射,可以看见少女脸上的厌恶之情,可是,方圆十里并不见月色端倪,光亮皆被繁密的树冠遮挡。
鼻端萦绕起似有似无的臭味,施弥难耐地皱眉,腥臭中带着点熟悉。
气味愈发浓郁,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气味之后,双腿不带一丝犹豫往前方跑,身后尖锐的讥笑声如影随形,嘲笑她的蝼蚁窘态。
施弥没有在意后面,她只一心往前方跑去,手心始终攥着那颗桦珠,抓的那般牢,好像在握着她的所有希望。
偌大的城主府中,没有人愿意与囚于院落的二小姐搭话,在姐姐的光辉下好些人遗忘了势微的她。
院中也只有摆着看的闲书,日复一日里她便把那些书看了又看。
书上遥远的神话传说中,始终有一些人靠着心中的信念去达成看似不可能之事。
施弥也清楚自身灵力的亏空,和眼下愈发加重的伤情,身体稍一松懈,她想,她会撑不住的。
因此,她始终攥着这颗桦珠,牢牢地攥着,不遗余力地攥着,像握住的一份力量。
在昏暗之中不知跑了多久之后,口腔满是尖锐的涩意,可她仍是不敢停下。
后方的精鬼没了捉弄她的心思,张出獠牙便要往她的脖颈咬去,却被迫停于半空,它表情茫然地低头望去,一把沁着寒意的剑正横穿过他的身体。
它不甘地瞪着那把锐利的剑,却在一瞬之间化作黑烟。
那剑“噌”的一声发出响亮的剑鸣,施弥在这声响后,蓦地停下脚步,她眨了眨眼,转身望去,又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
青烟剑飞到她的面前,晃了晃剑柄,施弥缓缓伸手握住,剑柄上雕刻的花纹精致,那份触感依旧熟悉。
施弥紧紧地握住,她本以为这把剑会被毁了。
她凝望眼前,再不见精鬼,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剑,轻声:“谢谢。”旋即,她握着剑转身继续往外走,起先低垂的脑袋扬起,背影依旧渺小,却多了一份坚定。
暗淡的月光照着狭窄的小路,踏着夜色而来的少女带着一把剑显露于月光下,她的身形狼狈,白衣上血迹斑斑,但是神色高昂。
施弥在见到满目月华之时,只觉得如释重负,肩上的重担如潮水汹涌退去,她活着出来了。
这一松懈,双腿再撑不住站立,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地上倒去,陷入昏迷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催动青烟剑将桦珠带到随深身边。
眼皮阖上之前看着青烟剑如流星划破夜空飞向皇宫,意识归于混沌。
青烟剑在令宣殿外停下,又飞进寝殿,灵力包裹的桦珠从剑上落下融于床榻上昏迷的人的体内,失了灵力牵制的青烟剑也落于榻边,室内恢复寂静,一切如初。
榻上昏迷的人的指尖细微一动。
日月更替,雀鸟在初春的枝头啼叫,宫内人声渐起。
细微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随之传来“吱呀”一声,继而是几若未闻的衣物摩擦声。
小娓满怀期待的心却落了空,她还想着今日过来或许能看到他醒来,还特意早了一个时辰,可他还是没醒,她不禁轻叹一声。
不过也没事,她还想着今日再去太医院一趟,她不敢与旁人说她是为了他才去抓药,只得偷偷让熟识的药童给她留些治昏迷的药。
可仅是一副药便花了一个月的银钱,还不知要几服才可痊愈,她有些犯难,
她将水盆放置桌上,将帕子轻拭上床上人的脸颊,她的动作极为轻柔缓慢,徘徊在脸侧。
这一次擦好后她没有将帕子放进水盆中,而是握在了手里,空出一只手轻抚上随深棱角分明的脸侧,声若燕喃:“小来,这半月以来,你有没有一点意识呢?”
她目光痴迷的落于他的脸上,突然,她的眼神恢复清明,眼底有惊愕和欣喜绽开,目光聚焦在榻上的人脸上。
榻上的人的长睫颤动,这是半个多月来他唯一的变化。
小娓的心既忐忑又不安,他、他是听到了她刚刚的话了吗?他会怎么看她呢?她的思绪绕成一团。
所有纷乱的思绪在见到他睁开眼的一刻都消散如烟,在那双眼中小娓看到了夏夜蝉鸣的高挂的繁星,带着引人向往的流光溢彩。
在少年清泠的目光扫到她时,小娓不禁攥紧了袖口,却在听到他的问话时,紧张的手缓缓松开。
“你是何人,这是何处?”他的眼神中含着几分警惕,但更多的则是茫然。
小娓举措着措辞,出口才发现声音带着紧绷:“我叫小娓,这段时日都是我照看你,此处是宫中的令宣殿。”
随深的目光顿住,他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印象,也不知怎么在此地醒来。
“我又是何人?”他注视着小娓,眼神带着探究。
小娓嗫嚅着嘴唇,她想起宫中曾出现过一位美人,初始颇得陛下宠爱,也顺利怀上龙子,可在将要临盆之际却无故滑到导致小产,虽说陛下多有安抚宽慰,可那美人却再不复当初,不识他人,状态疯癫,触怒龙颜,后被驱逐至冷宫。
听年长的宫人说,美人这是受了巨大刺激导致的创伤,意识混沌仍沉浸在过去,过往与现实交织,心病走不出来。
小娓去冷宫送过一趟膳食,见过那疯癫的美人,她已不复往日美貌,形容枯槁,双手把玩着胸前干枯的长发,还不时低头舔舐。
她清楚,那美人是失忆之后患了失心疯,望着面前清风霁月的少年,她觉得他与那美人的状况是大不相同的。
“我、我不知,我受总管吩咐每日来此看你的情况。”
随深凝着她稍显紧张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感知到自己身上曾受过重创,想来便是因此才导致他长眠于病榻。
他将视线重落于她脸,眼神审视:“你,救了我?”
小娓点了点头,眼神流露出喜悦:“我也没想到药效如此显著,这是昨日我偷偷去太医院换来的。”
随深不疑有他,颔首:“多谢。”随即眼神一滞,视线落在枕边做工精致的剑上,他伸手握住拿起端详,内心并不排斥。
小娓望着他的举动,才注意到角落这把未被她注意到的剑。
她拧起眉头,疑惑这把剑如何凭空出现,之前可是并未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