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片刻,他对外头的情况有了一个底,走到施弥的身边,低声说:“我们等晚些时候再出去。”
“嗯,随深哥哥,你又救了我一次,”少女的声音细弱却带着认真,她攥着他的衣袖,“等回门派了,我带你去看蓝楹花,那可是我们院子独有的,花瓣飘落时最美。”
少年也依她:“好。”
“随深哥哥,你觉得门派膳房里哪种膳食最为美味?我吃清汤馄饨好些时日,有些腻了。”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随深,他只除了刚进门派时用过膳食,自辟谷后就不曾踏进膳房,最近一次去还是为她取膳食,年岁已久,他也忘了当初自己最爱的是哪样?
施弥半天等不到随深的回复,想到哪又说哪的开口:“随深哥哥,你这般刻苦修炼,是为了早日修成大道成那仙人吗?”施弥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如今多少人上仙门问道都是为了成仙,与天长寿。
黑暗中,她的声音简单直白,随深从未被人问过这个问题,他也从未想到这块,修道是修心中的道,不该设定框架在那,只是想这么做就去做了,只不过正好符合门派的修习趋势。
他低声回道:“不是,对我来说,成不成仙并无所谓,只要不违背内心准则,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就是,非要说修炼是为了什么的话,有一部分是想为天下尽一份力,河清海晏、民有所依。”
“随深哥哥,现在天下并不太平吗?”
“角半大陆与轩翼大陆隔海相望,历来对我们虎视眈眈,二十年前经肃里海偷袭我们沿海城镇,圣上特调三十万大军前去援助,我们虽是战胜方,却也死伤无数,休养生息数年,内有朝堂政党之争,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受到波及牵连的还是百姓。”
“如今,妖兽横行世间,我们入世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少年的声音如清风徐徐,不急不缓。
当日他在藏书阁看着志怪异事录上的寥寥几句,直觉其中有不对之处,虽有为了往生石一说,但也夹杂匡扶正义斩妖除魔的想法。
“随深哥哥,我陪你一道,虽然我的修为很弱,不过我会加紧修炼的。”她的声音既忐忑又暗含期待,随深虽看不到她的神情,不过眼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她可怜巴巴的模样,轻叹一口气:“我作为师兄,自会保护你。”
“好呢。”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施弥的神情怏怏,兜兜转转还是不过一句师兄。
明月高悬,圆月在浓云的遮蔽下,半遮半掩之下的被推上幕台,配合一场华丽而盛大的戏。
随深叫醒一直埋头大睡的人:“施弥,醒醒。”
施弥抬手揉弄惺忪的眼睛,揉了好一会才发现不是刚睡醒的原因才看不见,而是身出昏黑的山洞里,问道:“随深哥哥,怎么了?”
“施弥,你还记得早上的哨声吗?山猪听到后才躁动发起攻击,应是有人暗中控制他们,我想重回原地找出这个人。”
“他会住在山间吗?”
“能让山猪熟悉他的哨声定是需要长期相处,保不定宿在山上。”
“我也去,外面安全了吗?”
“中途我听到哨声又响了一次,它们就自行离开了。”
“咦,随深哥哥,那我们走吧。”
他们出了洞穴,施弥伸了伸懒腰,舒服的喟叹出声,活动完筋骨后,两人原路返回,因着夜晚,视野范围缩小,只能依着月光辨路,谁也不知接下来的路会是怎样。
施弥攥着随深的衣袖跟在后头磕磕绊绊地走着,随深除了要看路,还要分出一半心神看顾她。
两人回到原点,有一同向西边走去,不等走近,施弥闻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腥臊味,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暗自腹诽:他的方向感倒是不错,没见出错过。
夜间的山林相比白日气温更低,风更刺骨,她抬手搓揉冰凉的脸颊,拢了拢衣袖将裸露的手藏进袖中避风,轻声:“随深哥哥,此处瞧着好阴森,你不害怕么?”
“不害怕,你若害怕可以与我说话?”
“随深哥哥,你怎么不害怕呢?我好像没见过你害怕的时候。”她歪了歪头看向少年的后脑问道。
“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人心难料,想通后就无畏万物。”
施弥小声嘀咕:“随深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头子呢。”
随后传来少年生硬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施弥,我听到了。”
施弥努努嘴:“听就听到了,反正你现在跑不了。”说完就两手并用攥住他的衣袖,生怕他临时跑了。
随深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
行至一处木屋前,随深停下脚步仰头望去,肉眼可见木屋修建的很大,外观上看去平平无奇与其它的木屋并无不同,随深却警觉地握住腰间的剑柄,准备随时拔出。
他步履沉稳地往里走,施弥亦步亦趋地跟着,手里拿着半道捡来的棍子,目光凝在木屋上,想着里面会不会有人?
随深伸手推门尝试看能不能拉开,门轻而易举被拉开在夜里的声响不小,两个人的神情更为地紧张,月华倾洒进屋内,照亮半间屋子。
目之所及只见一张床,一张木桌和几把木椅,除此外仅空无一物,随深拿出火折子率先迈腿进入室内,绕着屋子一圈打量,又往后面的隔间走去。
推开老旧的木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施弥心头一肃,三面墙上皆挂着完整的猪皮,空气中弥漫着血迹凝固后的铁锈味,血迹干涸后变得暗沉发黑。
随深拿着火折子一点一点往里走,在一处箱笼前停下,他伸手打开箱盖,多日不见的姜琉沁赫然出现在视线中,她毫无生机地躺在逼仄的箱笼里。
随深伸手探她的鼻息,并无呼吸痕迹,他神情漠然地收回手,告知施弥:“她死了。”施弥的眸光平静地落在箱子里,她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若说一丝难过都无那是假的,姜琉沁也曾真挚待过她。
“随深哥哥,凶手就是木屋的主人。”
随深的目光幽深地落在姜琉沁的脸上,低声嗯了声,旋即向前走了两步,俯身撩开姜琉沁凌乱的鬓角,光洁的额头暴露在空气中,施弥透过火光看到她额角处有发黑的印记,也跟着倾过身看去。
“这是血迹凝固留下的血痂,”随深用食指抹了一点血痂在指尖磨开,又托着她已然冰凉的脖颈,手在发丝间摸索,入手的触感是缕缕分明具有硬挺感的发丝,摊手一看,手心满是暗红色的血纹,应是血液沾在发丝上干涸后形成。
“她的后脑磕到硬物,流血过多。”
“她是被人所害还是死于意外?”
“既然是在此处发现她的尸首,与木屋主人脱不了干系。”
“哪里来的小儿,私闯我的屋舍。”门被人从最里边的屋子推开,来人的声音粗狂,行走间如风驰电掣,三下五下走到他们前面上下打量二人,见是一对少年,丝毫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言语不屑:“既然你们进了我这屋,就别想再出去。”
同样的,施弥也在打量着在暗处窥探他们许久的男人,他看着三十余岁,满脸的络腮胡,身形高大,虎背熊腰,迎面极具压迫感。
他说完话就回头取出布下的大刀,经窗外的月光照射现出冰冷的银光,随深见状上前一步将施弥挡在身后,放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准备随时拔剑出鞘。
他的声音在夜里很平缓:“你杀了她?”
男人随他的视线转去,轻嗤一声:“哪里需要我动手杀人,只要对我的宝贝们招招手,它们自然会替我解决。”
“她身上并未有被啃咬的痕迹。”
“她,哧,是她自己蠢,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敢拒绝我,自己逃跑时不看路摔死了,简直晦气。”害他平白惹上一身骚。
“你为何将她藏在这里,不怕有人怀疑你?”
“小子,不妨告诉你吧,不止猪肉可做成腌肉,这人肉作腌的滋味也甚美妙,怕,为何怕?来一个我解决一个,来一双我解决一双。”
虽说变成尸体了,他也不打算浪费,现在也正入冬,准备给人制成腌肉,届时大雪封山,山上人迹罕至,没有食物哪行啊,猪身上但凡掉一两肉都够他心疼好几日。
施弥听得心间一惊,这人居然在炫耀,人在他眼里只是一种食物,毫无人性丧心病狂,这般残忍的手法从他嘴里讲述得尤为稀疏寻常,想来姜琉沁不是他的第一个猎物。
随深在他的刀砍来时侧身躲避,拔剑正面迎上,男人的力道极大,一招一式皆带着劲,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是使不出如此厚重的力。
随深使的是剑,追求快准狠,与刀式是截然相反的劲道,虽然剑上失灵,但他训练多年早已与剑熟悉,虽刀法浑厚坚固,剑法亦矫捷宛若游龙。
薛宗祥见少年并未被他的招式唬住,在他几招最为拿手的攻势下避锋芒,又在他得意有所松懈时,瞅准时机对他攻击,他一刀挡住他的临门一脚,少年也不恼反而越挫越勇,一招比一招狠,出手快得让人眼花,是个有耐心又棘手的存在。
他清楚照这个形势打下去对自己并不利,心烦意乱之下,余光扫到躲到一旁明哲保身的姑娘,思忖两人关系匪浅,说不定是个契机。
他潜移默化的将打斗区域移了一个方位,施弥见两人离她的位置,已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心想:怎么回事,打到她家门口了。
正欲换一个位置,转身走出不过两步,被人一把攥住手臂,老大一股力将她扯过去,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眼里都是懵的,直到被一阵让她身心都不适的抚摸惊醒,像蛇信滑腻危险。
薛宗祥将施弥扣在手里,邪恶黏腻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滑到身上,又移到随深脸上,粗糙的手摸上施弥的脸,察觉他要冲上来的动作时,改手将刀刃抵在施弥的脖颈上。
随深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眸半眯,目光寒凉地看向他,仿佛对着一个死人说话:“你放开她,我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