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黑心莲 第15章 雨城秘闻

小孩仰头看着随深，犹豫着才开口：“两个月前，爹爹在回城的路上坠马掉落山崖，叔伯为了家产逼死娘亲，还欲加害我们，大哥知晓后连夜带着我逃出府，我贪玩，缠着大哥上山，撞见树妖吸食人血，后来大哥为了我才变成这样。”

他们是舜城人士，一路扮乞丐吃野果逃到雨城，循着夜色，他被山上的一点红光吸引，好奇心切，他缠着大哥带他上山，不听劝导，大哥拗不过他，终带着他上山。

春寒陡峭，风声簌簌，他扯着大哥的手兴奋的往上爬，当时的他怎么都想不到故事的发展，后来的一切像一场梦一般，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古话说孩子小不记事，但他记得深刻。

当他看到能自主蠕动的树时，就惊愕得愣在当场，大哥攥着他躲到灌木丛后，视线里是一颗枝叶繁茂的树，高大茂密表皮却极其干枯崎岖，树根从土壤里探出快速攫取昏迷在地的人，倏地往上提起悬空，不计其数的根茎破土而出插入人体吸取血液。

顷刻，山峦间响起惨烈的哀嚎，那个人清醒过来不住的挣扎起四肢，却毫无作用，犹如蜉蝣撼树，对方根本没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反而引得根茎以加倍的速度吸入，贪婪吞咽。

那个人肉眼可见的动作迟缓下来，浑身抽搐，鼻腔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的哼哧声，哀鸣在浓雾深沉的夜里直观清晰的传到他的耳里，振聋发聩。

他扒开大哥捂住他嘴的手要往山下跑，大哥却一改温柔，态度强硬的锁住他的手臂，制住四肢不让他出身边，挣扎间，碰到脚边的荆棘，发出细微的动静。

大哥瞬间捂住他的嘴，压弯他的身子，屏声息气立在原地，接下来的场景，每每回忆起，都会令他的皮肤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

树妖蠕动根部逼近他们，气氛凝固，天地静止到只剩下翻土的声响，秦慰看到大哥的唇角紧抿，像一把锋利的刀，有叹息声幽幽响起：“小慰，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大哥的手捏住他的肩膀，力道很重，他却直愣愣的看着面色凝重的大哥，无尽的惶恐在心内蔓延。

之后，掌风刮过脸侧，他失去了意识，等到次日漫天的雨水砸在脸上，他才悠悠转醒，呆滞的看着陌生的荒郊野外，待到意识回笼，他匆匆爬起来踩着泥坑往前方跑去。

雨水早已冲刷掉罪恶的血腥，雨滴砸在草尖上沿着脉络顺势而下滑进土壤混为泥泞。

他找遍山头没发现大哥的踪影，秦慰固执的相信大哥还活着，后来终日待在翠山上。

约莫半月后，他在一颗樟树下看到了目光呆滞的大哥，与他欣喜的情绪相反的是不言不语的大哥，他听不出他的声音也给不出反应，不过没事，他来跟他讲话讲些趣事，包括交到了一个朋友。

阿水跟他说城里的崔郎中最有名了，可以请他来治病，定能治好他的大哥，为了有钱付诊费，他才迫不得已去偷钱。

“你是说山上有树妖?”

“是，山上有吸血妖怪。”

“师兄，不若我们去会会那个树妖？

“去会会。”

“大哥哥，以后我有钱了再还你。”秦慰满脸认真的看着齐帆，言辞真切。

“行，你以后挣到钱了再还我。”

“嗯。”他郑重的点头。

临走前，随深望着小孩欲言又止，想对他说明中了唤魂药石无救，转念一想，罢了，有个盼头也是好的。

他们出了破庙往山上去。

“随深哥哥，山这么大，我们该怎么找妖呢？”

“守御术，用剑灵罩起一层结界，对方使出妖力我们就能感知到。”

因施弥还未炼出本命剑，她留在一旁等他们施法结印，偌大的翠山上空拢起一道淡淡的金光，施弥百无聊赖的环视四周，却觉得翠山这俩字实在有名无实，放眼望去的树都蔫巴巴的，枝叶泛黄，看着就没什么生机。

几人在一树下席地而坐，等树妖的出现。

余晖即将落幕，天际迫不及待的披上夜裳，施弥的脸再一次从掌心脱落，她瞥了眼天色再看向闭目养神的众人，站起身揉揉麻木的四肢，舒缓一下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肌肉。

她伸完懒腰缓缓走出树下靠近崖边，月华如霜，零星闪耀，照亮下方的山道，和远处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此刻雨城内的街道上定是人头攒动，摊上的馄饨香气扑鼻。

后头响起细微的磨蹭着草丛的窸窣声，施弥转回身看清身后的妖物，果然看她一个人落单才起心思现身。

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目光不起波澜的看着对方，看似淡然若素的气势下，落于背后的手却紧攥成一个拳头，指尖狠狠掐在手心以此来掩饰心底的怯意。

树妖步步逼近，她却始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见惧怕，这般反常的行为令树妖迟疑，移动的速度变得缓慢直至停住，一人一树静止在崖边。

等到时机成熟，施弥放任自己的眼眸流露出胆怯，被压抑的害怕如洪水决堤令身体发颤，树妖见眼前的人类又露出令他兴奋的怯意后，起先的那点不适被它抛之脑后，枝干无限延伸攻向施弥。

下一瞬，锋利的剑光袭来，树妖快速收手往旁边避去，恼怒的看向打扰它好事的人，随深手执长剑脸色肃然的立在对面。

齐帆发现不对举剑赶来，站在随深身旁一同对着树妖，树妖见敌我数量并不对等，将枝干插入土壤，四面八方的树以此为圆心涌来。

四周响起不绝于耳的簌簌声，包围住山头。

施棠和梁泽忙着应付，而树妖王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齐帆逐开口：“师兄，我去帮师姐。”说完，他离开崖边赶去帮忙。

少了一个人后，树妖立马行动，表面上攻击随深，实则暗自往施弥的方向移动，趁随深斩枝干的间隙，它断木结束缠斗调转方向袭击施弥，树枝裹着她的身体往山下抛去，它想的明白到时人摔死了，香甜的血液就都是它的了。

“施弥。”随深不敢耽误立马朝树妖挥去一掌，跟在后面跳下山崖。

置身云雾，冷风迎面，冷气源源不断的往鼻腔内灌，施弥憋着一口气，紧闭眼眸，一个数一个数的默念，勉力压抑住身体的自救本能，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一双臂膀拥住了她，鼻端是熟悉的墨竹清香，少女蓦地睁开双眼，张嘴急促的呼吸，她的手紧紧抱住他的后腰，整个人经历剧烈的紧绷后，身体瞬间脱力的挂在他身上，一颗心安稳落地，含着哭腔：“随深哥哥，我以为我要死了。”

随深带着人下到山道，他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安全落地了，施弥不管不顾的继续抱着，抬起一张哭成花猫的脸，语气控诉：“随深哥哥，都怪你，没有第一时间制止住它，害我跌下山崖。”

随深挑眉看向哭得邋里邋遢的少女，他救了她怎么还挨上一顿骂？

她伸出手抹了抹泪珠，手背上亮晶晶一片，眼泪流不完一样掉落，她继续呜咽着：“不许你用这个眼神看我，我全都记起来了，要说救命之恩还是我先救的你呢。”

随深再度挑眉，“此话怎讲？”

“呜呜，你忘记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时刻铭记，可是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却忘得一干二净，呜呜，你就是话本里的负心人。”

随深头疼的看着说话前言搭找后语的人，这都哪跟哪啊？

“你何时救过我？”他怎么一丝印象都无。

“哼，当时和现在一样，也在山道上，我路过看到一群黑衣人围住一个小哥哥，他看着可可怜了，眼睛都坏了，我就脑子一热替他出头，后来下了好大的雨，之后的事浑浑噩噩记不大清了，好像我还染了半个月的风寒。”

随深的眼眸轻垂，随着她的话陷进那段回忆，吴伯对他来说不单单是府里聘请的管家，更像亲人一般对他，照顾他多年，明明自己是丞相府的管事，却老是喜欢扮他的车夫，美名其曰遇到危险能护他一二。

可事情来得突然，他真的遭逢敌袭，吴伯为了救他而死，事后他最怪的就是自己，要是不那么自负，谨慎一些，吴伯是不是还能活着，长命百岁？

自那后，他颓废了一段时间，整日闭门不出，谁来都不见，荒度时光，后来某日，父亲找他说了一番话，他才如梦终醒。

至此，他积极配合医师的眼疾治疗，两年后，他灭了黑老虎那一群为非作歹之人，顺藤摸瓜暗中收集证据告发左相企图改朝换代的阴谋，随着左相的死刑执行，他心头的巨石放下，总算替吴伯报仇，了却一桩心事，

施弥看着随深脸上流露出难得的脆弱表情，扬眉，她可没提到吴伯啊，是他自己想到的。

她一把攥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庆幸，“随深哥哥，不过阴差阳错的还是让我记起来了。”

随深颔首，轻声：“是有这事。”当时确实是有一个女孩出现救了他，只是他正陷在满心的悲怆里，还未来得及和她道谢，他对上施弥的眼睛，声音轻柔：“施弥，谢谢你。”

施弥泪汪汪的眼睛顿住，再眨巴眨巴，咦，她还准备了很多的话呢，但凡他有任何质疑，她都能保障有话挡回去，结果就这？

施弥摆摆手，“不用谢，随深哥哥，我可不是挟恩图报哦，更何况你也救过我呢，我们还挺有缘分的是吧？”少女两手合起，声音悦耳叮铃，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他想了想，颔首，承认道：“是有几分缘。”

“嘻嘻。”

“不过还是怪你，才害我担惊受怕。”她蛮横的将小脸蹭到他的衣袖上，鼻涕眼泪全抹上去，抬眼得意洋洋的看着少年。

随深头疼的凝视袖子上的晶莹水渍，唉，也不能对她做些什么，捏了吸尘诀后，语气硬邦邦的告诫：“今后不可如此。”

她满脸乖巧的应下，“嗯嗯。”

随深质疑的看着施弥，他怎么有点不信。

施弥打量了一圈黑漆漆的四周，小声：“随深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哪？”

“上去。”

少女仰头瞅了瞅上空，随即耷拉着脑袋，不时瞥他一眼，一副深怕被他丢下独自强撑着又确实害怕的神色，轻声：“我、我有些害怕。”

他向她解释：“施弥，我救你是因为我们是同门师兄妹，而施棠他们也是我的同门，如今上面的情况不明，我不可能不管。”

施弥一脸怔愣的看着随深，听他讲她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只是因为顾着同门情谊，才得到他的几分关照。

不过也对，只是同门，她告诉自己，随即抿唇笑起，“随深哥哥，你去吧，我帮不上忙，先回客栈了。”

“你确定，能自己回去吗？”随深疑惑的看着她。

她的眼眸闪烁，“好歹我也是一名修士，虽然弱了点，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少瞧不起人了。”

少女的柳眉傲然的挑起，言辞凿凿。

他轻笑一声，“是我的错，倒忘了你的灵根。”

施弥轻哼一声，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跑进夜色里，黑暗中她的脸色漠然，在一处拐角前，她转身望去，山道上空无一人。

少女转头再度走进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