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处于一个固定空间范围内,又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不知道副本当中是否有一个巨大的城市在窗户的外面,他的眼睛模糊,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可是夜晚如期而至的降临,同往常一般变的孤独,将所有压抑的声音紧紧的封闭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只剩时针嘀嗒声拨动人的心弦。
林恹安静许久,又问,“你为什么会进入到这个游戏里?”
“意外,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刚好是个医生,也许我会接触到许多的【玩家】,所以我被《星期天》收纳了,当然在此之前,它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的,毕竟和这个诡异的游戏相比,我只是一个根本抗争不过的普通人。”
“你和他不像。”
“他?”邝月原本昏昏欲睡,听到这话突然清醒了些,“他是谁?”
“我的青梅竹马,”林恹低声,“也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三那年他转学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转走的那天没有给林恹打电话,却往他的语文课本里夹了一张纸条,那天是4月3号,昨天的天气很好,但是那天却下了雨,潮湿的空气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特别是那种潮湿的小镇,阴雨绵绵的学校,还是个小孩的林恹生气的将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摔在了地上,他用黑色的水笔在那人的桌子上留下字迹,试图告诉他,他讨厌草莓味的,如果你今天来了学校要给我道歉。
明明昨天才告诉他他讨厌草莓味的,可是第二天那人就忘了,往林恹的抽屉里塞了个草莓味的棒棒糖。
最让林恹生气的是这家伙一整天都没来学校,所以林恹生气极了,下了课他就熟门熟路的跑到无人的天台大喊,是因为你不重视我,所以我要跟你绝交,最后被教导主任发现,拖了下去还写了份检讨。
林恹生气,他问,为什么他不写?他今天都没有来学校!他逃课了!
教导主任当时的表情他现在都记得,那大腹便便的老头似乎有些疑惑,他反问林恹,你不知道他退学了吗?今天早晨走的。
梦想成真,他们绝交了,林恹被绝交了,对方为他留下所有的记忆便是那根被自己亲手摔碎了的棒棒糖。林恹是一个清高孤傲的人,他讨厌用一个棒棒糖来结束的友谊,所以他恨他,也没再主动提起过对方。
“听起来像是他抛弃了你。”
“不,”林恹冷冷的,“是我不要他了,我不想和这种冷漠又自大的家伙交朋友。”
邝月淡淡笑着,没有拆穿他。
一个能记住10年前那天却突然下了雨的人,能记住纸条被夹在了语文书里,能记住摔碎了的棒棒糖是草莓味儿,能用相同的口气重复出来教导主任访问他的语气和每个字,林恹不是不要他了,是他没有能力能够留住他,所以自欺欺人的说他讨厌跟冷漠自大的家伙交朋友。
“为什么要把我和他做比较?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么?”邝月去看林恹,那人的睫毛很长又很翘,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眼角的泪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没有,你们一点都不像。”
林恹面无表情,“你们长得不一样,你比他帅。你的脾气要比他好,他是一个冷漠自大的人。你喜欢猫,他对猫毛过敏,对芒果也过敏,身体也不好,我很讨厌身体不好的人,那样的人活不久,因为我讨厌死亡,而且我喜欢猫,也喜欢芒果。他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冷着脸的时候特别丑,你经常性的笑,所以你比他好。你说你是一个抗争不过的普通人,他却总是喜欢以卵击石,不自量力。我们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散了也正常。”
“他叫什么名字?”邝月问。
“……不知道,忘了。”林恹冷漠的撒谎。
他又撒谎了,他忘不了。
这辈子也忘不了,下辈子也是。
“好吧……毕竟是初中时候的事儿,忘了很正常。”
邝月又问,“你喜欢猫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我没钱,连自己都养不活。”林恹感觉到心酸,“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喂饱自己的同时还能喂饱一只猫的,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
“没关系,你可以养一只不需要喂饱的猫,”邝月和他开玩笑。
“比如?”
“别人家的猫,例如我家猫森林。”
“森林?”听到了男人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又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你知道贵州荔波喀斯特森林吗?”邝月轻笑,“我刚从那回来,就在我家楼下的垃圾桶旁里捡到了它,我不可能给它起名叫贵州,也不可能起名叫荔波喀斯特。”
“所以你起名森林?”林恹震惊。
“嗯,有问题吗?”
“没有,”林恹觉得惊奇,但他也是个现代人,不是位建国前的封建老人,就算这家伙的思维有些过分的跳脱,但他还是保持一种理解和尊重的态度。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起什么名字?”
“咪咪。”
“……非常的接地气,”邝月违心的夸赞。
“但至少我想不起来荔波喀斯特森林。”林恹嘲笑他,“森林喜欢他这个名字吗?”
“我不知道。但只有在我叫他来吃饭的时候,他会认为自己叫森林。”邝月无奈的摊了摊手。那只可爱的小家伙是个冷漠又高傲的公主,每当邝月想把他抱到怀里揉搓的时候,这家伙总是跑的比谁都快。
邝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会强迫自己喜欢的小猫去做一些它讨厌的事情,所以一猫一人倒也相安无事。
“猫咪就是这样的生物,但听起来你家的这位格外的傲娇,”林恹也不知道是在夸森林,还是只是单纯的表达自己对猫咪的看法,“傲娇的猫有好果子吃。”
“但愿吧,”邝月翻过身,拉过毯子给林恹盖上,“夜里凉,你早些睡。”
副本里的夜晚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
更何况他是夜晚,是沉醉的,深邃的,伴有脉搏跳动音律的,没人知道他因何而生,所有的玩家被困在夜晚的笼罩下,凄凄艾艾的,又战战兢兢的,星期天究竟是从哪一刻降临的?又在未来的哪一刻会消失?没有人知道。
套上监管者的皮套又如何,他们所有人只是玩家罢了。
他也仅仅只是一个因为造物的神一己私欲而被牵扯进来的无辜的普通人。
林恹做了一个梦,他身处在一个豪华的别墅中,空旷,安静,风格多了些奢靡。
林恹静静站立在原地,打量着周围的空间。如果他有钱的话,这种风格想必会是他喜欢的。因为他没多少钱,所以迫切的渴求那种表面上的繁华与浮躁,哪怕那些东西会引人诟病。
但他好像又不是自己。
因为那个“林恹”正伏案写作。
林恹本就是一副清冷出尘的长相,而面前的这个人整个人消瘦的厉害,下颚线清晰,那银框的眼镜在光的反射下映衬得的侧脸更加的冷峻,可背影又是坚毅的。
冬日寒风忽起,光秃的树枝,在风的猛烈吹动下,像是要被折断了一般痛苦的仰躺在雨雪水和泥土混合的湿地上,术士失去了他本来应具备的木质,现在变得脆弱,又不值一击。
那个骄傲的人突然间的松了笔,凭窗而望,他的眼神落在了那段已经折了的树枝上,停车了两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把窗子打开。
外面的风刮的猛烈,原本痛苦的拍到了窗子上,像只狠力的野兽,神秘的挣扎,可是那道屏障又被人亲手拨开,所以他们从那开口处一贯而入整个房间里,刹那间浸满了寒意与风声。
林恹分不清他脸上的是雨水还是眼泪,他只看得到侧光打在他的脸上,衬托的清楚。
他的脸上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可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毫无生气,倒像是被人扔下的一个精致的玩具,就是个提线木偶一般,浑身死气。这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向消散的“林恹,”他的神色惨淡如霜,转过头来,沉默的看着那些飞扬写的文稿,这是他这10年唯一的作品,或许这样的结局本就是上天给予他最好的选择。
风把他额前的发丝吹得凌乱,他的神色茫然,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右耳。
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在那一刹那间,林恹有了一个几乎可怖的猜测,他的右耳是不是应也曾戴过一只像他耳骨钉那样的耳坠,所以才习惯性的去触摸它。
可这不是他。
林恹几乎呆滞的望着那个如泡沫一般易碎的人,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这么多的钱财,也不会有那么一天突然暴富买下别墅,甚至不可能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伏案写作。可那张脸,他当然不会认不出来,他几乎是惊恐的退了半步。
风太大了,桌子上的白纸原本被比笔轻微的盖了一下,可是风实在太大,那他白纸差那间被风吹的就洒满了整间屋子,被吹到了窗口的几张纸染上了雨,病怏怏的,垂落在了地上,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这是未来的他吗?
林恹几乎要站立不稳,他不知道梦中的自己为何这么的害怕眼前的自己,明明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将死之人,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凄凉孤冷的地方,等待着雨夜的死亡。
他生的眉眼如画,只是此刻,他的眼睛夹杂着血丝的红,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他的眼神看了过来,仿佛在审视站在门口瘫坐在地上的林恹,忽而微微一笑。
那笑算不得痴狂,可是却能莫名的看得出来绝望。
林恹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那人就只是愣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恹”安静的将那些废纸全都捡起,叠放在桌子上,那些纸张的顺序早已被打乱,可是“林恹”没有再坐下一一整理那些乱掉的纸张,把那些东西全部一股脑子收进了抽屉里,然后慢慢的靠近床,翻身躺下睡了。
林恹的心跳如重鼓雷声,他稳住自己,颤抖的双腿站起身来,压住自己心里的那份恐慌,去看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着的男子。男人呼吸极其的轻,似乎下一秒就要随着那风散了似的。
林恹安静的等待了很久,直到冬日再无生命的枯树消失在窗外,周围的一切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连那个仰躺在床上的男人都已不再有了呼吸声,林恹沉默的发觉自己的眼里也留下了一行清泪。
在白光里逐渐消失的碎玉一般的男人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仿佛被时光定住。
他感觉得到,不是因为窗外的风从来没有停过,是因为他的痛苦有人在替他承担。
林恹骂了一句该死的,就醒了。醒的时候仍旧没有脱离,是在那个糟糕的副本里,身侧躺着的是睡得正香甜的邝月。
正对着的时钟显示才刚刚6点。
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