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招待阿黛尔的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但他拒绝阿黛尔时,语气也果断得让阿黛尔无奈。
“阿黛尔,我不能违逆我的父亲。”泽维尔怀着歉意说道:“我尊敬他,但我也畏惧他。我的父亲,他就像是弗兰索上空的一轮太阳,你可以垂首感受太阳的温暖与光辉,但你决不能抬头仰视太阳,更加不能伸手去触碰它。”
“可您是他的儿子。如果就连您也无法劝告陛下,那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让他改变心意了。”
“你为何一定要救那个名叫雷尔夫的神匠院研究者呢?”泽维尔却忽然岔开了话题,并示意一旁的仆人将阿黛尔手边已经变凉的玫瑰茶换掉,“据我所知,他既非你的同族兄长,也不是你的未婚夫,他的生死对你没有任何一点影响——还是说,你其实爱上了他呢?”
“殿下!”阿黛尔小声的惊叫了起来。
泽维尔迅速低头,“抱歉,我不该胡言乱语,请您原谅。”
身为弗兰索的王储,泽维尔在人前的形象近乎完美,从他六岁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出色的完成了一场演讲开始,他几乎没有失礼的时候。而当着一位淑女的面询问她是否爱上某个男子……这实在是太过轻佻,是浪荡的花花公子才能说出口的话。
阿黛尔也不知道王储殿下这是怎么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是王储第一次在她面前失礼,十三岁那年,她不也是目睹了他坐在水池边像个孩子一样毫无仪态的大哭么?
“不要紧的,殿下。”阿黛尔低头笑了笑,“诺亚和我的确没有任何的血缘亲,也不是我的未婚夫。但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是我的朋友——”说到这里,阿黛尔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就如同您也是我的朋友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而如果有朝一日殿下您有需要我的地方,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也会为了殿下赴汤蹈火。”
“是吗?听到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泽维尔抿了下他略显苍白的嘴唇。接着他又说:“我能够理解你想要拯救朋友的迫切心情,但是阿黛尔,我真的无能为力。陛下虽然是我的父亲,可他也是弗兰索的国王。阿黛尔,你理解‘国王’这一词所代表的含义吗?”
阿黛尔懵懂的看着泽维尔。
“国王的权力由神明赐予,登临王座之人,即是这片土地之上无可撼动的至高者。当君主加冕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容违抗的圣谕,他的每一个命令,都需要他的臣民不假思索的去完成。”泽维尔缓缓背诵着《圣训》中的内容,这一段是一百多年前泽维尔的先祖鲁道夫一世亲笔写下的,由他修改后的《圣训》在那之后取代了所有的旧版本,世世代代被人们所传颂,也就是从鲁道夫一世开始,国王成了这片土地上无可争议的主宰,就连圣庭的光辉,都在王座下黯淡。
“我的父亲,他这一生都在效仿我的祖父。他试图成为大陆的霸主,指挥着千军万马横扫每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国家。阿黛尔,我知道你会想问:成为霸主这和诺亚.雷尔夫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告诉你,雷尔夫的性命我父亲的确不会在意,但雷尔夫必需死,因为霸主的权威是不容被挑战的,他下令要做什么,哪怕是错误的决定,也绝不允许有人反驳。”
阿黛尔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松饼的香气、茶杯里水雾的暖意、窗外鸟雀的清鸣——这些她忽然间都感受不到了,她像是被拽进了冰窟窿,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泽维尔还在继续说话,“恶魔会公开袭击王都大学,然后又从红屋之中偷走了机密的文件,这对陛下来说简直是一种羞辱。他需要发泄他的愤怒,如果恶魔会的领袖没有被抓到,那么红屋之中就该推出一个人来承担他的怒火,用生命使世人再次意识到国王的威严。而在红屋众人之中,雷尔夫是最合适的的牺牲品,他是平民出身,资历也不够深,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陛下亲自扶持提拔的亲信。”
“可是诺亚非常优秀。”阿黛尔实在忍不住插嘴,“他是个天才,殿下,天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珍宝,失去他陛下一定会后悔。”
“我知道,不过——”泽维尔遗憾的挑了下眉,“国王手里不缺珍宝,他王冠之上镶嵌的每一颗宝石,都是绝无仅有的奇珍。天才的确罕见,但天才不会绝迹,死去了一个天才,总能找到下一个天才来为国王效命。更何况对于国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才华,而是忠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雷尔夫的老师是巴奈特首相。”
“是的。”阿黛尔迷惑的回答:“巴奈特先生在参与内阁选举之前,曾经是王都大学的教授,诺亚是他最后一位学生,这有什么不妥吗?”
“哦,这是政治方面的事情,我不该对你透露太多。总之请你先回去吧,我……会尽量帮你,至于雷尔夫能不能得救,那只能看神明是否愿意祝福他了。”
就这样,阿黛尔只能不甘不愿的离开。在回默里宅的路上,她始终都在思索她究竟还能为诺亚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只能命车夫调转方向去往安提格斯狱——那是伦巴纳最大的监牢,关押着国王最憎恨的犯人。据说那里条件恶劣,她想去看看诺亚在那里过得怎样。
出乎她意料的是,诺亚居然在监狱里活得还挺自在。当她来到他所在的监牢外的时候,她惊讶地看见他正隔着栅栏和几名狱警玩纸牌。而且他还赢了不少,厚厚的筹码堆在他手边。那些输给了他的狱警也不生气,一个个笑嘻嘻的和诺亚聊天。每一枚筹码代表的都是在安提格斯狱的物资,绿色的是干面包、红色的是毛毡毯子,黑色的是剃胡刀。
阿黛尔本来意外,仔细想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诺亚从小就是善于交际的性格,无论是在贫民窟还是在贵族的圈子里,他总能大大方方的和身边人打成一片。他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可以让人感受到他的亲切,并不自觉的在与他交谈后跟着他的思维逻辑行事。想当初诺亚来到默里家没几天就开始带着阿黛尔爬树翻墙,阿黛尔的姐姐凯瑟琳原本讨厌他,却也在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承认诺亚是个有趣的玩伴。
诺亚是个无论到哪里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人,在监狱里玩纸牌才是他会做的事,要是阿黛尔一过来,看见他倚着栅栏唉声叹气,那她才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呢。
至于诺亚高超的牌技,阿黛尔也早就见识过。少年时期诺亚为了检测某个实验数据,带着阿黛尔跑去了城西的贫民窟,还误打误撞去赌场走了一遭,赌场主人扣住了阿黛尔,诺亚和主人赌三局纸牌,三局两胜,成功将阿黛尔带出。由于那一次有惊无险,阿黛尔还对纸牌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缠着诺亚学过纸牌。
诺亚说他之所以能够赢,主要是靠出色的心算能力。阿黛尔数学倒也不坏,但学了一阵子后觉得没有组装机械好玩,便放弃了。
时隔多年后,看见诺亚重新拿起纸牌,还是在监狱这种地方嘻嘻哈哈的与狱警一块打牌,她不知怎的心情变得很好,就连恐惧和忧虑都可以暂时放下。
“阿黛尔!”他能够轻易分辨出她的脚步声,扭头朝着阿黛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阿黛尔看着他的笑,不由自主的也笑了起来。
狱警们收了纸牌,为阿黛尔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之前还不忘一个个上来拍了拍诺亚的肩膀,俨然已经和他混成了好牌友。
“赌博是不道德的,”阿黛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的说道;“要是爸爸知道了,他保准会骂你。”
“我亲爱的阿黛尔,你可怜可怜我吧,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纸牌我还能有什么娱乐呢?”诺亚笑着说,他坐到了自己的床上——那长床只是几块破木板上铺着一块脏兮兮的布,他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垫在了床单上,然后示意阿黛尔坐下。
“对不起诺亚。”阿黛尔低头,“我去找了王储殿下,可是他说帮不了你。我只好先带着坏消息来看望你。不过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安心,阿黛尔。”诺亚并非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死囚犯,如果巡城卫队抓不到恶魔会成员,那么他就得上断头台。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表现得十分乐天,好像完全感觉不到死神逼近的可怕,“你看起来比过去更瘦了,还有——你眼底的淤青是什么?天啦,我的阿黛尔她变丑了,我以为只有通宵达旦泡在赌场的赌鬼才会有这么深的黑眼圈呢。”
“诺亚!”阿黛尔佯怒的给了他一脚,却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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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