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闹钟响起的同时被一只大手摁下,只来得及“滴”了半声便戛然而止。
易辞起床后,机器人一样照着自己的程序设定开始洗漱、冲澡,套上衣服,他嫌热,只穿了条长裤,赤着上身到了厨房,拿出一块全麦面包叼在嘴里,一手拿着一瓶纯牛奶,准备关上冰箱门的时候发现一边柜子上的羊奶粉。
是易夕带过来的,给煤球准备的羊奶粉。
易辞关上冰箱门,随即拿起那袋羊奶粉看了眼,顺手到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舀了一勺奶粉放进去,一边控制力度晃悠一边往猫房走,试图靠摇晃把沉入杯底的奶粉给晃匀了。
等他到猫碗边上的时候,那片全麦面包已经吃光了。
他把杯子里泡好的羊奶倒进碗里,大手胡乱在煤球脑袋上揉了两下,煤球很快就被他弄醒,但这只猫性格似乎比较怂,不太敢跟他发脾气,一大早被弄醒也只是委屈巴巴的不敢看他。
易辞把猫碗推到它面前,“喝完,今天要带你出去。”
今天需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他不可能定时回来给它喂饭,易辞是个年近三十的老男人,三十年来只养过他自己,从没有接触过什么猫猫狗狗,也不知道该怎么养。
为了避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他决定还是带着煤球去半妖司。
煤球低着头大口喝奶,易辞蹲在一边一口气灌下整瓶纯牛奶,然后转身回卧室套了件黑色短袖,再看它是,黑猫已经成了花猫脸,整张脸甚至耳朵上都被溅上了羊奶,跟洒了油漆似的。
此时它还懵懵懂懂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易辞心里十分嫌弃,看它也喝得差不多了,顺手扯起垫子上的毯子给它擦了擦脸。
再看时间,得出门了。
易辞顺手捞起煤球,他手足够大,煤球也不是大猫,小小一只,就这么挂在他手腕上,易辞出门雷厉风行,仿佛多耽搁一秒都会要了他的命,拿起车钥匙和头盔就下了楼。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骑上车,看了眼趴在发动机上的猫。
煤球已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脑袋四处看,可怜巴巴地往他身上凑。
这么脆弱?易辞皱起眉。
想了会儿,他总不可能一手开车一手抱猫,易辞灵机一动,扯开自己衣领把煤球放了进去,煤球吓了一跳,身体失重的感觉让它全身猫毛都炸了起来,最后只能爪子虚虚的搭在人肩膀上,整只猫就这么别扭的卡在衣领和他脖子之间。
易辞以为稳当了,自信地发动了车子。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震荡不休,木棠整只猫都不好了,生怕自己摔下车,爪子都伸了出来,就这么靠爪子才能稳住。
易辞眉头忽然皱的更深。
脖子和胸前一阵刺痛,而后是火辣辣的疼,他咬着牙,瞪了眼近在眼前的猫,头盔似乎隔绝了他愤怒的目光,煤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依旧死死用爪子勾着他的肉,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脖子,弄得人痒痒的。
眼看快迟到,易辞懒得计较,一拧油门,车就像是放出笼的野兽,轰隆着出了地下停车场。
木棠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种苦头。
被人塞在衣服里,放在一百二十码的摩托上,呼啸而过的风吹的她一身猫毛都开始打结,眼睛完全不敢睁开,干脆埋在人衣领之中企图逃避现实。
哪个主人会这么带小猫咪出门啊.......
他好歹带个包啊!
他也不怕她掉下去被经过的车碾成肉泥。
一想到各种事故死亡的猫狗,木棠心态彻底崩了。
她现在后悔极了,昨天就应该答应姐姐换个主人,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易辞这个大男人也不像是有多脆弱,丢了只猫不会给人造成什么心理伤害,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风驰电掣的几分钟,中途似乎有红绿灯,但她没什么感觉,等到车真正停下,易辞把它从衣领里揪出来的时候,木棠很没有骨气的,被吓哭了。
易辞也是一愣。
他本来是想数落几句的,煤球前几天刚在猫粮里滚过,后来又不知道钻到哪个角落躲起来,浑身都是猫粮和灰尘,一早上还用羊奶洗了脸,整只猫比他最邋遢的时候不知道埋汰多少倍,一路上还死死抓着他的肉.......
但一看到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易辞原本想说的话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了回去,把那些台词都砸了个细碎,现在,他词穷了。
艹,他心里暗骂一声,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结果摸下来一手血。
下手还挺重,易辞磨了磨虎牙,压下火。
算了,跟一只猫计较什么。
他就这么一手拎着猫进了非调组。
今天的非调组格外热闹。
门口休息的长椅上坐着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夫妻,两人衣着讲究,女人脸上没带妆,但脸色不太好,整个人精神有些差,男人西装革履,眉间有阴郁之色,脸色有些白。
另一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非调组,看他的眼神都畏畏缩缩的,几人拉着手似乎是在给对方鼓气。
易辞只看了一眼,很快徐飘就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那是秋露的父母,听说两人昨天就来了,在隔壁市局坐了一晚上。”
易辞挑了挑眉,推门进了办公室。
外厅并不大,一般也只有徐飘一个人在,其他人不是出外勤就是在审讯,今天一早老赵和宋照就去查秋露和李杭这一伙人的底细去了,因此现在非调组里就只有他、徐飘,和一只猫。
易辞把煤球放到自己办公桌上,看见它战战兢兢缩成一团,摸了摸口袋,想找出点什么东西给它吃,但他这会才想起来,早上出门太急,猫粮和零食他都没带。
易辞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在手机上点了外卖,让店家帮忙做一份水煮鸡胸肉,要切碎,不要任何调味料。
随后他对着墙上的镜子扯开自己的衣领看了看。
好家伙,脖子上好几道爪印,还有几个深深的红点,这只猫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扎起人来跟啄木鸟似的。
易辞洗了手,顺手抽了张纸把脖子上的血擦了擦,才拉开门出去。
门拉到一半,他回头看了看屋内的窗户,是开着的,于是又转回去把窗户关上,这才出了门。
这时文职人员徐飘给两个长椅上的人一人倒了杯热茶,几个小姑娘都在偷瞄易辞,可能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易辞没理,径直往一边坐着的秋露父母走过去。
“您好,我是非调组组长,易辞。”他说。
秋父手里握着热茶,纸杯边缘没什么痕迹,看来是没喝过,一双灰白的眼睛看向他,这位失去独女的父亲似乎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长长的舒了口气。
“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秋父说。
易辞摆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人往一边的会客室走,顺便给徐飘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摆平”那几个小姑娘。
徐飘会意。
会客室内摆着两张沙发,中间有茶几,边上有饮水机和绿植,乍一看比非调组没牌面的外厅可精致大气多了。
秋父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笑一笑,但面部肌肉像是僵硬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个和善的笑来,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哀叹。
“我们夫妻今天过来,是想问问露露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秋父嗓子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才舍得拿出来。
“节哀。”易辞说,“市一医院的沈医生,我想你们已经见过了,他是非调组的一员,如果按职能分,他应该就是我们的‘法医’,秋露的死因,我想他已经告诉你们了。”
一边的秋母忽然激动起来:“不可能!露露不会自杀的!!露露不会自杀!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人.......”
“谋害她么?”易辞抬眼看着她,“我们在车上找到了注射器,一共三只,每一支上都只有秋露的指纹,据目击者说,只有秋露实在车上注射的,他们早在上车之前就注射过了,——我们也没在车上找到第四个注射器。”
当时车上只有秋露一个人坐在后座,前面驾驶座和副驾驶还是两个嗑嗨了的智障,没注意她的行为也是有可能的。
秋母情绪激动,秋父握着她的手,他深吸一口气,“露露不会自杀,易警官.......”
“我不是警察。”易辞说。
“易组长,”秋父换了个称呼,“这之中一定有什么不对,你们审了李杭吗?还有那个钱涛?他们就没有嫌疑?”
“没有,”易辞耸耸肩,“李杭车里装了双镜头行车记录仪,都拍下来了,如果您不信,我们可以给你看证据,只是这样恐怕......”
“我们看!”秋母整个身体前倾,几乎要上前抓住易辞的手,“易警官!我要看!我不信露露会自杀!”
易辞默了默,从手机里调出那段视频,给他们看。
视频中前排的李杭和钱涛,也就是黄毛和红毛,大声不知道嚷嚷着什么,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后座只坐着秋露一个人,她脸上妆容精致,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头发也是认真打理过,并没有因为在车里蹭而变的乱糟糟,她面上带着微笑,十分平静的看着前方两个男孩的狂欢,像是在看一场治愈的电影。
等车上了国道,她平静地从包里拿出了三个银色的小瓶和一次性注射器,从抽取药物到注射,就这么重复了三次,她几乎是微笑着完成这一切的,最后,她将注射器和药品塞进了座位底下,正好前面李杭问她,是这里吗?她回了句,是的,就是这条路。
然后她就很自然地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了,想睡觉。
秋父秋母看着视频里的女儿就这么一睡不醒,秋母承受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
秋父眼眶一红,忍住眼泪,对易辞说:“谢谢。”
死者生前衣着整齐,情绪稳定,自杀过程也是处于清醒状态,行车记录仪拍下了全程,因此他们认定秋露是自杀。
现在还被关着的李杭不知道,钱涛也不知道,他们故意做出一副他们已经被认作嫌疑人的态度,是想获取更多的信息,以此顺着这条线揪出幕后之人。
这一切都不符合规定,但他们不是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在隔壁,既然这里是非调组,他们就有自己的办案方式。
秋父离开前,紧紧握着易辞的手,一双灰蒙蒙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那目光灼热,像是在迷雾之后藏了一簇珍贵的火种。
“易组长,我相信你会查清楚这件事,揪出最后的凶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手松开后,易辞手心多了一张名片。
易辞垂眼看着地上从门缝里偷出来的光,两手插在口袋里,沉思半晌,直到一阵吵闹声把他从思考里拉回现实。
——“他真的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管他!他只有我了!”
——“姐姐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