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息的双双溶合,证实了遗孤和暮闲便是自己梦境中的那对夫妇,只是暮闲若是她的夫君,在玄霜手下听差又是怎么一回事?
左右思索终究越不过那段连暮闲自己都记不起的过往,在设想了诸多可能皆无法成立后,朝曦笃定,玄霜是知道内情的,她身为蛇族首脑,怎么可能用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属下?要知道,暮闲这个位置,在整个妖族也是举足轻重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若是她知道二人之间发生的事,到底出于何种心态让暮闲留在蛇族?又存着什么样的目的让暮闲接近自己这个冒牌蛇?活这么大都没费过这种脑筋,或许是自己太笨了,南溟要是在肯定不至于这般难解。
最终还是要去一趟雾仪山的,见到她,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带着小篱笆准备返回卧龙山,途径幽冥司时忽然想起册官竺枫,继而想到在冥界的册子里,是不是能查到暮闲的身份?好奇之心压倒了她对竺枫的惧怕,拐进幽冥司和竺枫纠缠了好一会儿,他才肯通融一下,帮忙察看有关暮闲的册子,可是翻遍所有,都没有关于他的一丝一毫,素来稳重如竺枫,这会儿脸上也难掩费解了。
“是有神秘的,但多少都会有些痕迹,像上次你们来查的惊木,虽说信息不够详细吧,但起码证明六界之间,这个人存在过。而这位暮闲君,无痕无迹,不受约束管制,真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卷起手中最后一札薄子,放进高阁。
“这不受约束管制,是不是也可以说他,不死不灭?”
“……”
浅浅一句话,重重落在竺枫心头,这问题一经说破,倒不得不直视了。
“洪荒以来,不死不灭的多是上古大神同一些魔君妖王。你说,暮闲会是哪个?”
“难道是魔君临世?”
她怔怔看着竺枫,而他只是摇头:“谁知道呢?”
“魔族人不都是凶恶之徒么?暮闲虽跻身妖族,但我几乎没见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你这簿子不准?要不你来查查我,我的名字是朝曦,你查一查看看?”
“不会不准。”竺枫很是肯定。
“天底下哪有一定的事。”
拗不过她便只好依从,又是半天过去,同样未见她的信息。“也没有。”
“怎么可能呢?”脑袋上青筋一跳,本有些慌张,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立刻松快下来:“啊,我忘了,朝曦是殿下才为我改的名字,你找菜菜,菜菜是我的本名。”
已经是一天一夜过去了,竺枫脸色极不耐烦,可为了维持风度一再压制:“我,下值了。”
“竺枫大哥,再帮帮忙好吗?”
“不好。”
“为什么?怎么说咱们也算相识,你就算讲着亦棠的面子,也行个方便不是?”
“亦棠。“他舒了口气:“如果不是为着亦棠,我一个都不会帮你查,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竺枫真的下值,抻了个懒身便扬长而去,而杵在原地的朝曦有些懵然:“我真有那么得寸进尺吗?”
兜里的声音回答:“的确是这样。”
暮闲,不会真的是新魔君吧?神思联想到梦境 ,与范懿斗法后男子印堂眉心滋生出魔息,现下已经证明了暮闲就是那个男子,难道真的是?
“没有证据,就当不是。”她自己给自己了个定心丸。
牵挂南溟,二人飞快回去,竹屋前,章白正来回踱步,他搓着手,步伐越来越快,神色仓皇不安。
“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卧龙村被屠了。”
“什么?”
“数月前有伙叛军杀进村来,这支队伍精壮彪悍,战斗力极强,在一年前已经抢了好些城池,见钱便抢,见人便杀,只不过那都是些富庶之地,这卧龙村穷乡僻壤,便是叫花子都会绕道走的,起初我还奇怪,直到殿下带岭村里的男子拼死抵抗了好一阵儿,才知道,这伙儿叛军是东海二殿下引来的。”
“怎么会这样?现在呢?”
“尚在拼杀,殿下他们剩的人也没几个了。”
“那王家呢?”
“你一走两年,殿下不知从哪打听到你住在这儿,日日都来候着,那王家的女儿不乐意,早就同他悔婚了,殿下倒也同意,至于王富贵夫妇也在一年前得了怪病,不治而死了。”
朝曦顾不上再问,抽身便往村中赶去,身后章白扯着噪嗓子再次提醒:“切切不可用术法干涉,否则自身反噬,也会影响殿下凡间气运!”
火把一簇簇明光晃动,章白说的那支队伍在村子中央扎营起寨,四周严密把守,巡逻队来回巡,兵士众多。
架子上绑了个人,浑身伤痕,血色淋漓,影影绰绰看着像是清明,朝曦心头一紧,想再看的仔细一点,但那人奄奄一息垂着脑袋,又实在看不清楚,关心则乱,镇定理智早已抛去九霄之外,不思不顾的就要向那闯去。
兜里的小篱笆支愣起毛刺扎了她一下,劝道:“下面那么多人,你不能用法术,去了只能是送死。”
“你看看殿下浑身是伤,被折磨成这样,我看不下去。”
“下凡便是来历劫的,你一味替他摒除障碍,消除困难,这样对他真的好吗?他回去,未必会感激你。”
“可……”朝曦看着远处的士兵不时用鞭子抽打他,心头的焦躁被生按着,活活憋出两串泪来,她情愿在那挨鞭子吃拳头的是自己,可他是南溟,是她心中圣洁高傲的南海殿下,这便不成。坚定的信念促使她毫不犹豫的滑下小坡,奔向那去。
小篱笆只有一声叹息并一丝苦笑,笑自己明知是劝不住,还偏偏多此一举。
一群士兵手持兵器将她团团围住,围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看着那一张张面孔充满了轻蔑,不时迸出些许邪恶的笑容来,她能有的表情也仅有冷冷一笑,凡人么,大约就是这样,恃强凌弱,可谁又会永远强?谁又会永远弱呢?
“区区凡胎□□,也敢这等猖狂。”
手中已夺过长鞭,扬臂挥起,只三两个来回便将这些人甩开,因为对方不具有可以一看的战斗力,所以赢的很容易,然而当她疾步走到木架前,看到那个人并不是清明时,方后知后觉,这是个圈套,又上当了。
她站在木架前,四周一圈忽的燃起火来,火势起而高涨,隐隐有法力咒语自焰中印出,这是个法阵。
法咒如同火势裹身,来势汹汹猛烈如虎,灼烧感疾快的蔓延至每一寸肌肤,疼痛钻入骨髓,她受不住疼痛便伏在地上满地打滚,微许清醒里她远没想过这个阵会这样厉害。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法阵,朝曦无力思考,因为五感全都被疼痛占满。
一个身影骤然闯入,他拿着被褥疯狂的扑着周边的火,是清明。
她看着那身影,疼痛中意识错乱:“殿下,我好疼!”
清明脸上一怔,还是将她抱在怀里:“为什么会这样?”他望着汹汹火势,慌神中看到了主谋者在不远处正观着这一切,神色得意嚣张。
多日的拼杀已经让那个良善少年蜕变,如今的他心硬如铁,面貌在不断的打杀后愈渐冰冷,他渐渐具备了一个首领该有的一切,可这些所有并不足以让他产生无边恨意,因为被毁掉的这里,没有什么是他在乎的。
眼看着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朝曦,他的心中陡然窜出一团怒火,快而剧烈,立即取出身后弓箭,对准了远处目标。
对手也以相同的方式回应着他,挽起了弓,拉紧了弦。当清明也拉紧弓弦,准备让箭先一步射进对方的胸膛时,手臂被一双滚烫的手抓住,他转眼看去,朝曦气力微弱的摇头,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拦着自己。
朝曦却不能告诉他,若他因为自己伤了般颉,返回天界后必然要罪加一等 。拥有战神命格,他一直都为天界重视,可几次三番为了自己越界破规,便是再厚的父荫,再强的能力,犯了众怒,踩了红线,终究不能为天界法度各族仙神所容。
她只是,只是.....自责愧悔加入了疼痛,她完全没想到现在会因为自己将他推入险境。
“清明……”她挤出一丝清醒来:“你,你快走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你放心,我自己可以脱身的,你快些走。”
“不,我不走。”
火势逐渐演变为烈焰,他一如过去那般仗义,朝曦奋力起身推他出去,清明却牢牢抓紧她的手不放:“要走一起走,否则不必费这个力气。”
自己是出不了这个火阵了,她继续推他,他紧紧不放,两人都用尽自己的力气,火势涨至半人高就快将他们淹没,凡体的清明受不住这烟熏火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几支长箭自对面飞速射来,朝曦急忙护在了他身前,并以最后的气力,将他推出了火阵。
“朝曦……”
隔火相望,那双灵润的黑瞳里,落下两串水珠。远处坡上的人仍然不肯罢手,继续挽弓对准她,清明先他一步飞出羽箭,般颉侧了侧身子,只被射中了手臂。
一阵哀嚎响彻山坳,目光所聚,紫色银纹大蟒显形于火阵之中,般颉达到目的面色大喜,命一众士兵拉起了长弓,当数百羽箭对准了大蟒齐齐射出,清明闯入火阵,挡在大蟒身前。
他小小身量,如何挡的住呢?大蟒轻轻将他围住,脑袋伏在他身前。
时间再次静止,一切停滞,羽箭悬在他们面前,那一蟒一人消失于无形。
竹林。
一阵鸡鸣破晓,黑夜换白昼,昨夜的雷雨交加与今晨的云舒云卷对比鲜明,凡人只以为雷霆巨闪皆是自然气候,殊不知,这些从来不只是它的表象,眼中看到的是雷,看不到的却是劫,是噬。
般颉的箭上有毒,自回到这里,朝曦便一直昏迷着,清明庆幸自己生长于此,对周边草药很是了解,在将她的箭毒吸出之后,为她敷上了碾碎的草药,自己也捏了一撮儿吞了下去,连着两三日,身上的热与毒双双褪去后,才慢慢苏醒。
脑袋酸沉,抬手揉了揉眼睛,她的动弹惊醒了伏在她身边的清明,疲累的脸上照进一束阳光,微微舒展出罕见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很开心。
“你醒了?”
她点了点头,由他扶着起身坐好,看着他身上划伤,刀伤,燎伤各式伤痕,想他在下界前是何等的鸾姿凤态,如今竟弄的这样狼狈辛苦,心中酸涩着,眼晴也不觉漾上一圈水汽,她用袖子轻轻扫去,又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可还有什么伤么?”
“没有,这些皮肉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他的安慰,朝曦苦苦一笑:“都是我连累了你,我本以为可以让你过的好一些,没想到……看来我的想法错的。”
“你错在哪儿呢?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会的,没有我肯定也会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总之你会活下来的。”
他默了默:“我不认识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只认识你。”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也不认识他们。”
“嗯,那就不要再歉疚什么的了,你对我来说不是随便谁能够代替的。”边说着,边用汤匙盛了糖水送到她的嘴边:“那天你疼痛之中唤了声殿下,他是谁啊?”
“殿下?他是……”她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你不想说就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这还说不清了。
他的脸上闪过不安,却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收拾好茶盏便起身:“我去看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