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圣南街十二号 第17章 谢谢

齐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灯火连绵车水马龙的景色，轻轻的开口。

“初慧，我应该怎么帮你呢？”

初慧听到他如此说，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她很想告诉他妈妈墓园所在的地方，让他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去给妈妈祭奠一下。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无用功。

泠音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从落地窗飘出去，找到了在一个小店里百无聊赖的吃着小吃的程玏和裴江脩。

“到你们了。”

程玏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吃撑了。”

泠音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少废话，快点想想要怎么说。”

裴江脩有种莫名的兴奋，他整了整衣服，“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程玏见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毫不客气将这个任务交给他：“那你去说好了，我在这里等你凯旋归来的好消息。”

泠音敲了一下他的头：“别想跑，你敢跑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程玏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跟着裴江脩出门了。

齐川在落地窗前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初慧的再次出现，他觉得应该是巧合，但是心中却有点感慨。

如果她真的想要找自己帮忙，自己却是听不见的。

爱莫能助。

齐川对着落地窗说了一句抱歉，边回到电梯里准备下班。

就在他走进车库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车旁边站了两个高中生一样的男孩。

他以为是来这边逛的，边没有过多的注意，径直的走到自己的车旁边，准备开门上车。

裴江脩见到齐川终于出来，连忙给了程玏一个警告的眼神。

等会看他眼色行事。

程玏巴不得将这件事甩给他，连忙点头同意了。

“齐川先生。”

齐川定住了脚步，往四周观察了一下，最终才确定是眼前的这两个男孩开的口。

“是你们叫我吗？”

“是。”

齐川觉得有点奇怪：“你们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没见过你们。”

裴江脩从黑暗里走出来，顺便拉着程玏：“我们是受初慧小姐所托来找你的。”

齐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是谁？”

“初慧？”

齐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扯了扯嘴角，摆摆手说：“别开玩笑了，你们知道初慧……”

“已经死了。”裴江脩截断他的话，一脸了然的说。

齐川彻底无言了，他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裴江脩：“那你这，怎么会……”

裴江脩给成了递了一个脸色，程玏收到后，慢慢退后了几步。

“不是鬼魂，我们还看不见。”

齐川有点崩溃的退后几步：“那你们到底是谁？”

裴江脩依旧是一脸漠然不可猜测的表情说：“我们是什么不重要，你可以理解我们是灵媒或者乩童，是生者与死者的传话人。”

程玏正在给初慧说登场时间，听到裴江脩的话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真不愧是学霸，瞎编都不带打草稿的。

看来这活交给他是交对了。

齐川在巨大的震惊过后，慢慢的接受了这一解释，他咽了咽口水：“那，那初慧让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初慧小姐想让你去她母亲的墓园，为她祭奠一下母亲。”

齐川有点不能理解，搞了这么半天就为这事？

“就这吗？”

裴江脩见他一脸莫名带失望的表情，好心的多解释了一下。

“你可能不太了解地府的规则。没人祭奠的鬼魂，我们一般称作游魂，是不能够投胎转世的。初慧小姐说，她母亲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她就只能想起来你，曾经和她有过交际。所以这才来拜托你。”

其实初慧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在他知道的那一刻，他就想要去祭拜一下阿姨的。

初慧还是这样，拜托别人帮忙也是拐弯抹角半天也说不出来。

泠音看到齐川脸上略显纠结的表情，对着初慧的额头点了点，“去吧。”

于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的出现在齐川的车玻璃上，戴着眼睛，留着刘海，一副瑟缩的样子。

齐川并没有感觉害怕，反而有一种见了老友的惆怅。

“初慧。”

他的语气很平常，仿佛是在和一个每天都见的朋友打招呼。

初慧又湿了眼眶，带着哭腔开口：“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不想我妈妈做孤魂野鬼。”

齐川没有回答她这一句话，反而是问她：“我们有十一年没见了吧”

初慧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的回答：“是的吧，我都记不清我死了多久了。”

听到她说死字，齐川再也忍不住的流下眼泪：“老天真不公平啊。”

“为什么你和阿姨两个这么好的人会如此短寿呢。”

“尤其是你，还那么年轻。”

初慧本不觉得老天有多不公，她的那点怨恨早就在流逝的时间里消失了。但是齐川的语气就是在惋惜一个曾经的老友不该如此年轻就离去。

她突然的就有点惆怅。

她死的时候，好像是太年轻了一点。

“那你愿意帮我吗？”

齐川看着玻璃的倒影，给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好。”

初慧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她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绽放出一个和十一年前在冬日阳光下一样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齐川。”

齐川选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去墓园。

女儿趴在车窗处好奇的看着这个她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妻子将祭奠要用的东西从车上拿出来，将满脸好奇的女儿抱下来。

齐川沿着一排排的墓碑找过去，终于在找到最后一排的时候找到了初慧的墓。

她的墓前满是落叶，还残留着一点烧过纸的痕迹。

旁边的是她母亲的墓，比初慧的显得更为凄凉。

两母女的墓挨在一起，却都是荒凉无人迹的。但是照片上的二人都是笑着的。就像那一晚，他们一边喝着汤，一边聊着天一样的笑容。

含蓄的，腼腆的，但是却温和秀气的初慧静静在照片上笑着，好像她一直都是那么笑的一样在笑着。

女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疑惑的问：“妈妈，这个阿姨是谁啊？”

妻子也有点感慨，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居然如此命薄，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回答道：“这是爸爸妈妈以前的好朋友，快叫，初慧阿姨。”

女儿很有礼貌，还鞠了一躬：“初慧阿姨好。”

齐川听着女儿奶声奶气却认真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女儿抱过来：“这是奶奶。快叫奶奶好。”

女儿不解，她以前是见过奶奶的照片的。

“可是我奶奶不长这个样子啊。”

齐川耐心的解释：“这个奶奶对爸爸就像妈妈对你一样好，你们老师不是教过，爸爸的妈妈是奶奶的吗？”

女儿歪着头想了想，老师好像是教过，于是很有礼貌的叫了一声奶奶好。

妻子点好了香，递给齐川，不无感慨地说：“初慧以前虽然不爱说话，但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心肠好，做事认真，脾气也挺好的。”

齐川附和道：“是啊。”

但是好人却不长命。

齐川想起来那个乩童少年的叮嘱，最好是每逢忌日清明上元都来一下，这样转世的机会会更大一点。

他拿起香闭上眼睛虔诚的鞠躬，初慧，如果有来生的话，希望你能交到很多很多的好朋友。

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你一定会有一个很好，很快乐的一生。

秋天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毒辣，却也不像冬天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照在人身上很舒服。初慧站在泠音的伞下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小女孩没有调皮，反而是乖巧的站在父母身边，学着父母的样子虔诚的祭拜。

她那颗已经死了很久的心，又开始在胸腔了砰砰的跳动，连带着早已凝固的血液一起，带着温暖的暖流，将她整个身体像是泡在温泉一样舒服。她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像以前一样的温和秀气的笑容。

谢谢你们。

初慧坐在桌前，看着浑身缠满绷带活像个木乃伊的骆驰，真诚地发问道：“你绑成这个样子，你妈妈看到不会怀疑吗？”

骆驰艰难的用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拿起一个包子，含混不清的说：“泠音说使了障眼法，我妈看不出来端倪。”

初慧心下稍安，开始安静的看着骆驰吃饭。

其实骆驰吃饭的时候并不是很斯文，但是现在由于限制，他不得不斯文了起来，细嚼慢咽的，使那张看起来有点流氓气质的脸看上去多了一分清俊。

骆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别人眼中发生了变化，自顾自的吃着饭。但是那道无形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热烈，他不自在的咽下嘴里的包子，默默地擦了擦嘴角：“你看着我干嘛？”

初慧干脆用双手捧着脸，认真的看着他，用一种前辈特有的感叹的语气说：“我觉得你真是个好孩子。”

骆驰还没吞下去的包子哽在了喉咙那里，不上不下的让他快憋死过去了。

他好不容易用两只手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水，缓了好一会想要蒙混过关，却发现初慧那种慈爱感慨的眼神一直就没变过。

骆驰压下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开始认真的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泠音已经将你是怎么救了程玏的事情讲给我听了，你真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好孩子。”

好孩子，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过了。

小时候他是一个好孩子，邻里街坊都交口称赞，老师同学都将看做榜样。骆驰也愿意做一个好孩子，毕竟谁不想得到别人的夸赞呢。

但是后来，人们看到他总会摇着头惋惜的说。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对啊，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又听到有人说他是好孩子了，骆驰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骄傲，又好像是自责。

翻来覆去的，将他的心放在滚烫的油锅里面，翻来覆去地炸着。

“就这样，你就觉得我是好孩子了？你还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吧。”

初慧好奇：“你以前什么样？”

骆驰毫不客气的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一一摆在面前，那些做过的事纵使有千般不对，但是他觉得承认它们就是自己悔过的开始。

“我以前，打架，斗殴，欺凌弱小，仗势欺人。除了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

初慧了然的点头，虽然骆驰说的恶事一箩筐，但是她还是觉得骆驰是个好孩子。

“你自己都说了除了杀人放火。说明你自己心里还是有善意存在的。毕竟真正的恶人，是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

“还有，你现在不是已经开始改好了吗，那你就是一个好孩子。”

“你愿意帮助误入歧途的人回归正道，你就是好孩子。”

初慧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么久的话了，更别说是一些她最不擅长的肺腑之言，但是现在初慧说出来却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生前不曾有过的，与人正常交往的感觉。

她自己好像也在变好，变得活泼，开朗了。

骆驰听着她的话，好像是一个很温柔的老师在他迷茫的时候为他指明了一点人生的道路。他心里那点因为怕不被人接受，怕别人异样眼光的恐惧慢慢的消失。

他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程玏不满的看着裴江脩，拦住了他按门铃的手。

“你没有功课要写吗？这么闲？”

裴江脩也毫不客气的打掉他阻拦的手：“那你没有吗？你闲我就闲。”

程玏白了他一眼：“初慧找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脸皮很厚啊你。”

裴江脩白回去：“你别忘了，当时是谁不敢去找齐川帮忙的，怕得要死，还说什么就拜托你了。”

说完还模仿了程玏当时百般推辞的模样。

程玏看的牙根痒痒，挥手就要先打制人，却被突然打开的门给打断，一个木乃伊出现在二人面前，露出一双极不耐烦的眼睛。

“吵完了没有，还不快进来。”

初慧坐在桌子前，还是那一身灰色的衣服裤子，长长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脸，黑框的眼镜架在脸上，让她看上去更不起眼。

但是程玏却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那一种专属于她的瑟缩怯懦的气质不见了，换成了一种大方舒展自信开朗的样子。

程玏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跑过去坐下：“你找我有什么事？”

初慧笑眯眯的看着程玏和裴江脩，并没有介意程玏话语中的漏洞。

“我快走了。”

裴江脩大惊失色：“为什么，是我们事情没有办好吗？”

初慧连忙解释：“不是，你们忘了，每年我的忌日，只能回来十二天吗。时间到了。”

程玏以为她要灰飞烟灭了，悬着的心落下，哦了一声。

“所以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事情。”

“什么？”

初慧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为难又期盼的开口：“你们也知道，我在阳间已经没有亲友了，所以以前我都是在城市里瞎逛来打发时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能看见我，还愿意帮我，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所以，我想说，以后，我再来阳间的时候，能不能来找你们啊？”

这些话昨晚初慧想了很久，她实在是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也不擅长这些，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得不得体。

她说完了许久，却没得到回答，她以为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正想要撤回自己刚刚的话，却听到泠音的声音。

“可以啊，到时候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程玏也附和：“对啊对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这么简单的事，当然可以了。”

初慧心神一震，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开口，眼睛里却泛起水光。

裴江脩看着初慧已经泛起泪光的眼睛，安慰她道：“你找我们帮忙，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来找朋友玩当然可以了。”

骆驰此时也蹦跶过来插嘴：“你说你在阳间没有亲友，以后我们就是你在阳间的家人了。”

“你应该不知道现在的电子产品有多发达了吧，下次你来我用给你看。”

“你那些玩游戏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还是让她自己选吧。这几年城市发展的越来越好了，好多地方你都应该去看一看的。”

他们一嘴一舌的说，初慧根本就插不上嘴，还是泠音将这几个人全部手动消音了，让初慧的声音得以重见天日。

“好，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了。”

泠音理所当然地点头：“欢迎你明年再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