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星捏住了照如影的一根手指,割开了他的指腹,为他那才温养好没多久的手又添了点疤。
“总归你用武器也不怎么用手,这伤口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好。”童不应说着,捏了捏他手指,带着他又返回屋内。
那零星的小点好像意识到什么一般,在两人前行路上纷纷退开,像潮水退去般留下一条通路。
照如影注意到,那些小点虽然不大,但仔细看去却能看见腿……应当是成群的虫豸。
这样的东西总容易让人感觉不适,照如影也不例外。他看了两眼之后就没再多看,而是耐下心来将目光投去床榻上的人形身上。
那一点都看不出来闻寄月原本的摸样,童不应似乎也不想让他看,只是从那虫子堆里牵出一只发白的手,也割了一道口子。
照如影瞧见那手时心里就打了个突,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有那样一瞬间,他是以为闻寄月死了的,但这样的念头升起来之后他却只感觉茫然。
要是闻寄月真的死了呢?
要是真的死了的话,他该怎么办?那些需要两个人一同才能实现的诺言他要怎么才能去实现?
或许一个人……做不成任何。即便他不想承认,他也依旧在成长过程里,受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的影响,擅自地将那人当成是自己的方向。
“我为你二人结下共生契。”童不应牵着他们两人的手,将划开的伤口贴在一起,低头盯着那处。
“以前并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往后却同年同月同日死,虽为两人,共命一条。凡事种种,多加考虑。”
她说完后,抬头看了一眼照如影。她眼中的情绪不算多,照如影能清晰的辨明那挣扎和茫然之感。
将一个将死之人绑上短寿之人能算是好事吗?就算是同命共寿,又能得几时好?
他们都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照如影没有抗拒,一字一顿的跟着童不应后面的话念着他当应下的誓言。
若能救回闻寄月……即便救不会……似乎也并非是件坏事。
总归闻寄月并不能独活。
立下的契约冥冥之中萦绕于他周身,直到从岁星那离开,照如影还有些恍惚。
他一边觉得趁人之危,还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结下共生契之事实在是……不可苟同。
但一边他也觉得闻寄月也做过类似的事…他这应该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离开前他没能见到闻寄月本身,哪怕是结契,宣告日后同心共命…闻寄月也是笼在那小黑点之中的。
也不知道云重到底做了什么……
他修为有跟着受点影响,但不多。童不应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等闻寄月醒了多双修几次就回来了。
说得照如影都恨不得拔腿就跑。
总归也算安心了点……
茫然飞了一段距离,照如影想起来些事,又看了眼腰坠。他那些弟子没消息,但逢卧酒又传了道速归的音,附赠了现在所在的地方。
……竟然又换了个地域。
有时候照如影也觉得荧惑苑内的传送阵法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人总是到处打洞一般,总能从他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
他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先跟着人的指示去趟那边。
路径刚好经过堕水学宫,尽管秦欲卿大概率不在,但照如影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下去碰碰运气。
这次他到秦欲卿那院子门口时,连守门的也没了。
他旁若无人地进去,径直走到秦欲卿之前呆的那房间门口,抬手便推,却没推开。
倒是秦欲卿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哟,几天不见,我们长星也会抢东西了?”
照如影一愣,收回手问道:“我抢过……你在这?”
他们之前猜测杀人的是秦欲卿,此时对方在这好像……不,有可能只是法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正见到过秦欲卿本人。
秦欲卿笑了两声道:“我当然在这,不如说,我无处不在。”
照如影深吸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在我就直接问了,你想做什么?还有,云重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到底是……”
“看来长星也是基本都摸清楚了。”秦欲卿说完后好像拨弄了两下算盘,而后道,“我和云重……算一伙也不算一伙。那家伙信命得很,信得连自己也不要了,我呢,虽然是同一个师父带出来的,却偏偏最不愿信命。”
“当年师父教我们卜算之后,我就卜算过数次,云重与我,日后倒戈相向……而他死于我手。我也因此元气大伤。这般命数我算了多次,后来有一天,它突然变了。那时候我就想,命,也不是不能变的。于是我就同云重出来游历,看着他到底在做什么,也想看看那变数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闻寄月。”
照如影一听就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闻寄月是返魂之人,他知晓前世之事,会在今生做出改变……那所谓的“命”变了也不无可能。
“我发现了他能带来变数,云重自然也发现了。和我猜想的一般,他放出善意,给予天衍。待他散布天衍后,他便留着那最后一枚空签的天衍……待其他人修成后,再去取回果实,将‘人道’交还于天。换而言之……他想让所有修士都归为‘天道’。认为那是真正的‘飞升’,他也势必带所有修士飞升。”
“……疯了。”照如影喃喃道。
“是疯了,所以我暗算了他。这卜算有意思的地方也在这。有时候吧,你只要算出来了结局,哪怕费尽心思去避免,也难以避免。就像他知道他会受我暗算,却怎么都躲不开。而暗算后,我就将他废去修为,送到了闻寄月那,托他帮忙。”秦欲卿又说道。
“你害了闻寄月。”照如影道,“云重他一醒就……”
“我知道。”秦欲卿打断他的话说,“但是若不是如此,你二人怎么会坦诚?”
照如影气得嘴唇都发抖:“这又与你何干?秦欲卿,你难道以为你这般算计就让人高兴了?一面口口声声说不信命,一面尽做这种顺应天命之事。你根本就是懦夫一个。”
秦欲卿沉默了会,而后根本没接他的话,继续说道:“这些时日我就开始去杀一些修行过天衍的人,吞坠的秘法我修行不多,但恰好,和你苑有共通之处。这些修为如今在我身上,你可以杀了我,将之取回……”
“我们苑的弟子呢?”照如影打断他话问道。
“我找了你那个星孛,将事也同她说了,她组织起了袭月,你苑人大多是你们苑自己杀的。”秦欲卿顿了下道,“不过你没猜错,我是杀了一个变数。”
“你们苑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你去死,万一修为落到那种人手里就不划算,我帮了个小忙。”
“秦欲卿,我们苑的事也轮不到你插手,就算……”
“就算只剩下了一个,也是你把修为传给对方,是吗?”秦欲卿冷笑了声,“照如影,你当真以为我没算到?你跟闻寄月之间的同心契总不必要我来提醒你,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我算一切之中你以为你是无足轻重的部分?太好笑了,照如影,云重从一开始就不敢见你,哪怕你只是一个小乞儿还在发高热。这么有用的东西我会难道会放弃?”
“秦欲卿,你要当真同你说的那般冷酷无情,你为什么不杀云重?”照如影被他气笑了,“道貌岸然,打着这么多名号,最后不依旧是你添乱……”
“我不想信命。”秦欲卿答道,他声音十分平静,“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他一定会死的结局?”
“他的确是疯了,但那又如何。要破他的局不是一定要他死。”
照如影哽住了,就像秦欲卿说的那样,他其实根本没见过云重。云重和秦欲卿之间的关系他也是道听途说更多,两苑之间的情况不同,但照如影却不难理解那“不想让师兄弟死”的情绪,卫苑主死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想法。
他能接受人终究会死,可秦欲卿不能。
但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两人之间恐怕也不只是“师兄弟”那么简单。
“……所以你想的是你去死?”
秦欲卿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