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咒的事照如影倒是听不同人提及过,但头一次如此鲜明地得知这份业咒是从何而来。
他沉默了会问道:“岁星向我父母下过咒?”
“不一定是现任岁星,也不一定是针对你父母。那业咒具体为何我不甚清楚,但波及子孙,又于你身体上烙下痕迹的……不会是良咒。加之岁星一脉向来最为记仇,这般业咒他们所需付出的代价极大,当初施咒之人恐怕也已身死,这事再加上,记个十代都不成问题。”照如影虽然没有看见秦欲卿本人,却也能想到对方说这话时低头拨弄怀中算盘的模样。
“你也是虱子多了不必愁,除开业咒一事,你还为参商之命。”
照如影更没听过这说法,前面与岁星恐有牵扯一事已经让他有些难以消化,再多一个他都要麻木了。
“这又是什么?”他问道。
“生带死命者。即生于死者之腹,一生坎坷,举目无亲。生时众叛亲离,非残即夭……跟你走近点都有死于非命的风险。”秦欲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发了咳,他咳了好一会才缓和下来道,“这不正应合了你们长星苑的法门?”
没等照如影说些什么,他继续道:“早年我让你干脆去投奔一下那蓬莱山呢,你去那边说不准能把他们人都克死个七七八八。”
照如影没说话,他心中一时间情绪翻涌,甚至平白生起了些恨意。
作为一介父母双亡的乞儿四处乞食苟活时他未曾恨过,阴差阳错入了长星苑他也未恨过,到如今他已然功成业就,无人能与其修行速度匹敌之时,却得知这一切就一个轻飘飘的“命”字敲定他这辈子生来该遭这些的时候,他突然就开始恨了。
他恨天道,恨天命。
两人隔着门相对,秦欲卿又低声咳了几声,屋内传来杯盏放于木桌上的声响,而后传来人的声音。
“照如影,你信命吗?”
照如影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我不信。”
秦欲卿笑出声:“太好了,我也不信……还有一个人不信,只有不信的人才能真正握住生机……”
“那你呢?”照如影忽然反问他,“你现在握的是什么?”
这次换秦欲卿一言不发。
照如影叹了声道:“我无意针对你,之前你帮过我,刚才你也说了是‘生机’,我想你应当也是不愿意死,不愿向什么臣服的。若是这样,我也可以帮你些忙。”
“你是有需要帮忙的,但不是帮我。”秦欲卿低声答道,“天衣众从不是一脉同心,当初祖师建起之时他精神就不怎么正常,像那村里的些疯人。有的听的是正常的,就缝补这天衣企图遮蔽飞升之路。有的听进去的却是那疯人诳语,还念着化天道为己用,顺天道而为。”
“长星,别忘了你师父同你说过的。你长星就是那刀刃,若有疯人冒头了,你就得杀了他。”
照如影思绪迅速跟着人转到工作上来,也借此掩去他内心的情绪:“所以太白失踪同你有关?”
秦欲卿笑道:“你那个小脑瓜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灵光。不错,太白失踪的确同我有些关联。他们一脉经常会出些这种状况,他们同天道接触太多了。下任太白的事你们也不必太担忧,我已找好接任……毕竟我可也是太白苑出身。”
“那你呢?”照如影又问他。
秦欲卿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似乎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片刻后才道:“你同我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计较什么。”
这反倒像是肯定了照如影的猜测,他吞坠苑恐怕也是遵循的另一套准则。
不过他刚这般想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秦欲卿算计颇多,连此时同他说的这些搞不好都是设计好的言辞,为的就是让他这般误解。
跟这种心眼多的人打交道总是吃力得多,照如影感觉自己额角有些痛,他近来已有三月未曾休息就寝,哪怕身为修士身体能扛得住,精神上着实有些疲乏了。
他努力想了会还是作罢:“我知道了,你的事我不多加干涉……你有求再喊我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收你报酬。”
秦欲卿在房里笑了半晌,道:“你还是收我点好处,多收点,最好欠些钱,这样我若真难逃一死了,你还能庆祝会不必还钱。”
照如影安静了会,开口道:“你说的对。”
秦欲卿也缄默下来,片刻后道:“你来真的?”
……
从堕水学宫离开后,照如影又去解决了几个苑里人还解决不了的任务,到处奔波还未返回苑内交付信物便收到了逢卧酒的传信。
一道传音直打到他那通讯用的腰坠上,隔了半日才被照如影注意到。
他捻起半根指头丢进乾坤袋,潦草地擦了擦手,握住了腰坠便听到逢卧酒的声音。
“明日到我这里来同人见一面如何?”
照如影心里盘算了下,给人回了一道:“赶不过去,我在北境。”
逢卧酒不像他,好似能一直有空握着那法器玩,没一会就又是一道传音打了过来:“那你现在赶路过来,后日总行了吧?”
照如影刚准备放下腰坠,见状叹了口气给人回:“你收了他什么好处?”
逢卧酒欲盖弥彰:“哈哈,哪能啊,我这不是想着早点见一面早点拿情报嘛。”
照如影想了想:“我要七成。”
这回逢卧酒恼羞成怒都不演了:“照如影你别欺人太甚!”
“那就八成。”照如影立刻又补一道过去,“不行我就不去了。”
“你是奸商还是我是奸商?照如影你怎么没跟你卫苑主学点好的!抠抠搜搜成这样我都觉得丢脸。再说你们要那么多钱干嘛?!”
照如影不为所动:“武器、法器、符咒还有各种丹药,这些都是出任务需要的。还有维持苑内修行灵气的灵石,你也是苑主,知道一个苑开销有多大,我们没别的来钱门路,只取命不拿财,很难的。”
“你你你……你给我过来!明天到我就给你!”逢卧酒气急败坏。
到也能到,只是照如影习惯了无利不起早。若只是见一面他也没必要赶着凑上去,但有利可图那他倒也无所谓赶一赶。
因为要赶路,加上最近也确实休息太少。他犹豫了会还是掏了个先前做任务时得来的飞行法器。虽说他们苑杀人是只拿命不拿财物,架不住有些死在他们手里的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
无亲属朋友,也无宗门归属。那他们也不介意当一下拾人宝物的“过客”。
这法器看上去是个白瓷制的鹤,照如影摩挲了下巴掌大的小东西,对着手心吹了口气。
很快,白鹤便跟充了气一般膨胀起来,待他一放手,就彻底成了只能载人的大小的仙鹤。一举一动间倒是完全看不出是个法器。
照如影摸了摸鹤背,心里嘀咕着这东西看上去和自己一点都不沾边,但还是坐了上去,给法器又打了道灵力,驱使仙鹤向逢卧酒的位置赶去。
而他则是借着这点时间,在鹤背上浅眠了下来。从接任后他便一直浅眠,稍微睡得深了点,他杀过的人就好像都站进了他梦里,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找他索命。
他便不爱睡,这也和做噩梦没区别。
不知为何,休息时,他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之前,他还是稚儿少年时的经历。每当他觉着自己难以坚持下去,已然陷入绝境,总能闻到的某种香味。
那香味将他从鹤背上拉扯回了某个被掩进深处的记忆里,有人抱着他,轻而易举的许下了一个无法完成的诺言。
怎么又想到了那个时候?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最后的点思绪也只是一个嗤笑,嘲笑了下往日的自己,竟然也将那梦当了真。
夜空下,月光里。
白鹤载着月色衣袍的人,那人靠在鹤颈上,干白的长发顺着消瘦的身形垂落,又在末尾散开,披在羽翼之后,随着风飘动。
虽非仙人,却若仙人。
早已等候的闻寄月看着从天而降的白鹤,一瞬间心中的躁动都被压了下去。
人就在他眼前,但好像遥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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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