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怀玉和沈明澈循声而至,从狭窄的通道进入了一方更为广阔的场所,此处仍是一类似地宫的密闭空间,中央宛如同石台般凸起,莫约百平方丈大小,四周则下沉成深不见底的沟壑。周围亦有许多和他们出来的地方相似的洞口,四周石壁上长着无数散发着幽蓝荧光的藤蔓,如经络般地密密麻麻爬满壁面,之前在通道内看到的亮光便来自这藤蔓。
石壁上每一个洞口前均有小径通往中间石台,妖兽的尖啸声与打斗声正是从那里传来,舒怀玉刚一从洞口出来便看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丛筠和药王谷的大小姐一人执剑一人挥鞭,将手无足措的程杠杠护在中间,周围还有几名穹武剑派的年轻弟子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小门派修士。
和这些人缠斗在一起的是十来只牛首人身的妖兽,身量莫约成年人的一半,通体覆盖着漆黑毛发,一双绿色妖瞳与方才在窄道里袭击舒怀玉和沈明澈的妖兽别无二致。
程韵秋因幼时离魂症的后患,七情六欲全无,只分是非对错,即便被群妖围攻也不见丝毫怖惧之色,手都不带抖一下,长鞭一扬直接缠住一只扑向程杠杠的妖兽,丛筠借机将其头颅一剑斩下。
“别碰那玩意的血!”程杠杠因此地禁灵无法使用丹药御敌,他见妖兽紫红的血液从脖颈断口喷溅而出,眼疾手快地拽住丛筠的后领往回猛地一扯,血液沾在丛筠向前飞扬的衣摆上,“滋啦”一声瞬间将布料腐蚀了一大片。
丛筠吓了一大跳,后退时忘了看路,一脚踩在后边人脚上,程杠杠直接一嗓子嗷了出来,“看路!”
两人这么一搅合,丛筠的剑招乱了一拍,左右各一只妖兽见此机会骤然扑上前去,程韵秋正欲解救这两个倒霉蛋,可长鞭却被另一只妖兽绞住,一时间难以抽身。
“要死了!”丛筠鬼叫一声,勉强用剑架住那两只妖兽的爪子,难以为继时忽然感到手上的压力一轻,下一个瞬间两颗妖兽头颅同时飞起,他连滚带爬地退后躲过飞溅的毒血。
丛筠手忙脚乱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眼睛一亮,“姐!”
“小舒姐姐?!”
舒怀玉飞起一脚将还在不断喷血的妖兽尸身踹到一边,甚至无需回眸便反手出剑洞穿身后一只妖兽的身体,而后踏着轻身步法飞快地掠至程韵秋身前,将攥着她鞭子的妖兽双手齐齐斩下,紧接着一脚蹬在它胸口直接将其踢落悬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到几息的功夫连杀四只妖兽,两个小少年看得不由自主“哇”了出来。
“我姐好帅啊。”丛筠瞪着大眼珠呆呆地感叹道。
“还有你哥。”沈明澈一剑刺中妖兽的心口,转头和丛筠打了个招呼。
丛筠惊诧地脱口而出,“你、你是那个孔雀精?!”
“叫哥!”沈明澈瞪了他一眼——叫哥算便宜这小崽子了,要是按凡人的岁数算,喊他老祖宗也不为过。
妖兽对敌人强弱的感知比人类更加敏感,有舒怀玉这尊杀神从天而降,方才还呲牙的妖兽气焰瞬间被浇灭,在众人的合力反抗之下从几个洞口四散而逃。那几名穹武剑阁弟子和散修分别查看同伴伤势并收殓遗体,两个少年正要兴高采烈跑过去认亲,舒怀玉却递来一个眼神让他们不要动。
她横剑将丛筠和程家姐弟护在身后,视线紧紧盯着一处洞穴。在进秘境之前,舒怀玉便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和沈明澈走的那段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而方才打退妖兽后,那种被毒蛇锁定的感觉再次出现。
“退后!”舒怀玉话音响起的瞬间,一道又长又粗的影子从洞穴中骤然蹿出,竟是条青色巨蛇!她刚要挥剑,看清那巨蛇后身体却忽然一滞,与此同时,巨蛇的血盆大口瞬息而至。
“小舒姐姐!”
“姐!”
沈明澈刚要一剑刺去却被舒怀玉“锵”地一声用剑拦住。
“柳青青,再呲牙小心我给你炖了!”
啊?谁?炖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那凶猛巨蛇化为古灵精怪的少女轻盈落地,那小姑娘外表莫约十二三岁,碧发青衣,金色眸子里一对细长竖瞳,她赤脚踩在地上,手腕脚腕戴了一堆鸡零狗碎的银镯子和铃铛,走路时撞出一串清越的泉水叮咚声。
柳青青,人如其名,和青青的柳叶一样赏心悦目。
舒怀玉清楚地记得,和柳青青认识那年她十岁。那日,她一剑入道。
别看舒怀玉现在端着一副不动声色的沉稳和冷淡,这人小时候却是师门中最能上房揭瓦的泼猴,少年心性,满腔锐气,淋淋尽致。当初收徒时,宁晏清本以为舒怀玉日后会是件贴心小棉袄,不过几年光景,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是捡了条漏风大棉裤。
舒怀玉从小便对修行一事颇为上进,大小功课一向不落,还时不时为自己加量。宁晏清起初颇为满意,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小徒弟上进过了头,初生牛犊不惧虎,学了个一招半式就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天天抱着个小木头棍似的木剑追着师兄师姐比比划划。
宋弦和祁念比这小萝卜头年长五六岁,不稀罕和舒怀玉一般见识,都让着逗着她,可把这破孩子捧得愈发不知天高地厚,连气门都没入,就敢学戏文里关云长单刀赴会,只身去霍霍后山妖兽了。
那天宁晏清刚从入定中醒来,就听祁念在屋外喊道:“师父,小师妹今儿早被妖怪抓走啦——”
“抓走啦——”
“走啦——”
祁念也是乐修,生来一副好嗓子,刚刚这声吊着戏腔,一唱三叹,直入云霄,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宁晏清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个戏文里听过这调调,那什么一个和尚带着仨徒弟的。
他不禁感叹,自己这小徒儿真非池中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就一会儿功夫没盯着就玩这么大。
后山那些大小妖兽代代生于归墟、长于归墟,历来和前山的修士井水不犯河水,哪个闲的没事跑过来叼人,定是那小兔崽子去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还是功课布置少了。
只是宁晏清说话一向温言细语,舒怀玉点了这么大一把火,他愣是没炸,和和气气道:“然后呢?”
“啊,然后……”祁念自己急得不行,没想到师父却如此不紧不慢,他连忙道:“师姐已经去找了。”
“那你呢?”宁晏清神色依旧平和,语速却微微放缓,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压力。
“弟子马上就去!”祁念嘴上答应得十分恭顺,心里却委屈得要命。他常年夹在师父、师姐与师妹之间和稀泥,经常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明明是师姐非让他去给师父传话,师父反倒怪罪起他来了。
宁晏清心里清楚,那些千年王八万年龟根本不屑于和这几个小崽子一般见识,但他操心操习惯了,看着徒弟匆忙离开的背影,指尖微动,将一小缕神识附在他身上,跟着进了后山深处。
宁晏清对这几个弟子向来采用半放养教育法,规矩不多也不严,除了舒怀玉这种上进过头的奇葩,其余两个弟子则马马虎虎不太将修行放在心上,这回借机让他们俩历练一番,也是无形中的督促。
归墟秘境外围是一望无际的浩浩沧海,内里则群山环绕,层峦叠嶂,山间有清流激湍,曲水百折。祁念在幽暗密林中沿着小路跑了小半个时辰,到达一参天桂树之下,此树之高大远胜林中其他草木,现在正值春夏之交,本不是桂花开放的时节,而眼前这颗丹桂却满枝金黄,就连地上树冠笼罩成的巨大阴影内也落遍芬芳。
这桂树乃是宁晏清的灵力催生而成,花开四季,寒冬不凋,作为区别前山与后山地界的路标。
祁念两年前因乐入道,可感知天地灵气,他灵感主要附在耳朵上,刚一越过桂树耳畔的“声音”便不同寻常起来,无数陌生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小不一,有近有远,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不知是什么妖兽的凄厉尖啸。
祁念的性子在三人中算是最安分的,以前虽也来过林子里,却从来没跨过桂树划出的界限,他也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望着眼前黑黢黢的密林深处,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转念一想师姐和师妹都在里边,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大风起兮咿——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咿——归故乡——”
他听觉过于灵敏,实在受不了耳边的各种怪声,干脆开嗓唱了首战歌壮胆。
“安得猛士兮咿——守四方——”
“方——”
只是他心里的退堂鼓恐怕打得比自己的歌声还响,好好一首气势磅礴的战场杀敌之曲被他活脱脱唱成了残兵败将之歌。
正当祁念犹豫着往哪走时,他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树干上一道散发着幽蓝雷光的划痕,他并指在那雷纹上一抹,一道悠长的琵琶声随之响起,声音顺着一个方向由强转弱——是宋弦给他留下的记号。
祁念沿着宋弦的乐声一路深入,每当乐声快要消散时,新的雷纹划痕便会出现,他沿途也碰上些不开灵智的狸猫精、鸟精之流,能避则避,实在躲不过就打,走走停停了一个多时辰,宋弦的记号突然断了。
正当祁念四处寻找时,一条黑色的影子突然闪电般地从树丛里蹿出,他一惊连忙向旁边一闪险险避开,定睛一看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口中还唱着的歌骤然走了调,和大风一起跑到九霄云外。
那竟是一条比他手腕还粗的蟒蛇!
只是这黑蟒并不是冲着祁念去的,一扭身子便隐没在草丛中消失不见,他一口气刚松下来,跑到云端的调子终于要“归故乡”,可家门还没迈进去就再度跑去“四方”。左右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条蟒蛇贴着他脚边“呲溜”一下窜过,朝那黑蟒先前的方向去了。
有几条蛇甚至是贴着他小腿蹭过去的,祁念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滑腻腻的触感,一股又凉又麻的感觉跟触电一样沿着脊椎骨一路通到脑子,他心中顿时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这群蛇该不会是冲着师妹去的吧!
这破孩子难不成捅了蛇窝吗?!
宋弦的记号在此中断,这更加说明她和舒怀玉极有可能就在蟒蛇聚集的方向,祁念望着群蛇隐去的方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怕是一码事,师妹喂了蛇是另一码事,更何况师姐应该也在前边,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追了过去,树林里回荡着调子跑到十万八千里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风歌》刘邦
舒怀玉、宋弦、祁念就是闯祸三人组。
宁晏清:带不动,带不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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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乡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