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南境。
上古神魔大战之末,灵脉落成,划宇内为东西南北四境,成九州三十六郡,此行目的地点苍山则属南境。
从昆仑到点苍山足有万里,若不御物,须得先乘灵鹫越过西南十万大山,进入南境后再转乘灵驹舆轺,一番周折下来也要四五日才能抵达。
“大家跟紧了,不要走散了。”陆濯明指挥着莫约二十名昆仑弟子下了灵鹫,“再往前走一段路便可入郡中租用舆轺了。”
“陆师叔,我晕灵鹫……想吐,呕……”
“陆师叔,我要方便,去去就回。”
“陆师叔,小师叔又不见了!”
“陆师叔……”
陆濯明:“……”
耳边听取“叔”声一片,他仿佛几天之内老了一百岁。
玄门大比的开办初衷是供各派年轻弟子相互切磋,增长见闻,因而只许筑基弟子参加比试,而修为到凝神方可御物,陆濯明只能陪着这群小弟子们一路折腾过来。昆仑剑阁弟子众多,好些人彼此间也没见过面,故而舒怀玉换了一身弟子袍服混在他们之间,倒也没人生疑。
年轻弟子们没怎么出过山门,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鲜,事儿也格外多,又因南境离火气重,昆仑功法又属寒,几个功夫不到家的弟子吐了一路。
陆濯明一路上忙上忙下、顾前顾后,若不是有凝神后期的修为,神魂力量怕是要被这群崽子们耗尽。
舒怀玉心想,要是换她来,一剑劈过去算了,清净。
为了表达对陆濯明的敬意和同情,舒怀玉决定略尽绵薄之力为其分忧,于是默默把跑到远处撒欢的丛筠提着后脖颈拎回来了。
等把人都收拾利索,陆濯明已然心力交瘁,脸上的微笑几乎垮成皮笑肉不笑,却还是温声细语,丝毫不见火气。
一行人在陆濯明的指挥下沿着土路往前走,可舒怀玉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按理说越往郡中走,周遭景致应越是繁华,可沿途所见皆是萧条凋敝之景,别说是修士,连凡人都没见到多少,偶遇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大多面有菜色,用余光瞥他们这些玄门中人一眼,便赶忙低头走了。
丛筠实在憋不住,扯着陆濯明的袖子问道:“师兄,你该不会又走错路了吧?”
“不可能。”陆濯明皱眉道,他知道自己素来有不认路的毛病,因此动身前仔细核对过路线,该过哪几道关隘,进哪几座城早已烂熟于心。
而若是没有走错路,那这一带必是发生什么事了。
“嘘。”陆濯明忽然示意闹哄哄的弟子们安静,他是乐修,灵感附在耳朵上,此刻便“听”见一里开外有人往这边靠近。
舒怀玉自然也感应到了,她不着痕迹地抚过腰间充当配饰的一枚无舌白玉铃铛,那是临行前顾阁主赠予她的一个储物法器,赤霄剑是按成年男子身形打造的,她背在身上过于累赘,便一直收在铃铛里。
同行的弟子们感应不到远处的动静,但看陆濯明面色微沉,便也纷纷警惕起来,拿出武器严阵以待。这些弟子们虽一路上事多又闹腾,但毕竟是大门派出身,真的遇上事时个个都不再嬉笑打闹,俨然一副肃整有序、临危不乱的架势。就连一直咋咋唬唬的丛筠也按住腰间佩剑,沉心敛性放出神识去探。
一行人在原地等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那阵动静由远及近,卷起一阵黄土,昆仑弟子们纷纷绷紧身子,舒怀玉一直按在铃铛上的手却忽然松开了——
来的是凡人。
那些凡人衣衫褴褛,许多身上还带着伤,一见玄门弟子便纷纷哭爹喊娘地扑过来磕头,边磕边哭喊着“仙长救命”。
陆濯明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生来便有一副柔软的心肠,见此情景连忙要扶这些难民们起身。正当他要上前时,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舒怀玉忽然快走几步,抢在他前面扶起了这些人,经过时还刻意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
陆濯明一愣——传音入密。
只听舒怀玉用灵力道:“把修为压到筑基。”
陆濯明心软但不傻,当下便明白了舒怀玉的意思,他压下修为上前柔声道:“诸位乡亲,可是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群难民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一个中年男人哑着嗓子开口道:“草民见过诸位仙长,草民家住两里外的临尘县,世代农耕……”
舒怀玉听这男人不着边际地满口废话,烦得想抡剑劈人,可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七情不上脸的冷淡模样,此时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只是周身寒气愈加森冷。
男人打了个寒战,似是看出对方嫌自己啰嗦,连忙道:“仙长,临尘县前几日遭遇魔修侵扰,官府衙门统统被其所杀,乡亲们都被抓关起来了,我们这些人拼了命才逃出来,这便遇见了诸位仙长。”
舒怀玉闻言冷声道:“城中既有魔修,你们又是如何逃出?”
一旁又一个人赶忙补充道:“仙长,那群魔修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像是要在地上画什么阴邪之物,让我们这些体壮的在城外帮忙搬运东西,大家本商量着趁他们换岗时一起跑,可那些魔修非常警惕,一群人就跑出来我们这几个。”
难民中突然有人放声哭泣:“仙长,救救我们吧,我妻儿都在城里,生死不明啊!”
这道哭声好似一个引子,人群中立马呜咽一片,一声比一声凄厉,边哭边“哐哐”磕头,好似在伴奏。
“是啊仙长,您们神通广大快救救我们吧。”
“再不去我女儿怕是要被那群魔头糟践了……”
丛筠不明就里,急得要命,连忙道:“师兄,我们赶紧过去吧!”
陆濯明与舒怀玉交换了一个眼色,“乡亲们别哭,我们这就去解救他们,还请诸位带路。”
难民们听了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引路。
昆仑众修士在难民们的带领下行至临尘县外一片密林中,不远处的城门紧闭,城墙上空黑气缭绕,浓郁血气在城外都能闻见,看来有魔修作祟是为不假。不过怪就怪在,此处应已至点苍山势力范围,名门正派放着魔修明目张胆荼毒百姓不管,不是可劲儿扇自己耳光吗?
一位难民道:“诸位仙长,就是此处。草民没有仙长那等神通,不敢再向前了。”
舒怀玉听了却在心里冷笑一声——不敢向前却敢把人带到这儿?这里离城门口有百步远吗?要是这样都发现不了,还修什么魔?回家种地去吧!
大抵是舒怀玉“心诚则灵”,正当她在心中冷嘲热讽时,周遭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四周霎时魔气肆虐,鬼影幢幢,而刚刚还哭爹喊娘的难民们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果然,那群人和临尘县的魔修是一伙的。舒怀玉暗中替这帮魔修叹了口气——这同伙选得可真不太高明,刚一打照面便漏了馅。
原因其一,若没功夫的凡人跑得过魔修,不仅母猪能上树,就连丛筠都能一夜之间学会风雪剑了。
其二,正常人既脱离魔爪,哪会去而复返?那么大一座城摆在那,还怕人找不到?带路不过是陆濯明试探的幌子。
而之前遇见的那些行色匆匆的凡人,应该便是忙着去报信的,他们大抵也是家眷被捏在魔修手里,不得已而为之。
舒怀玉原本腹诽,这么拙劣的计策谁能上钩?而转念一想,又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若是换做五十年前的自己,说不能真能热血上头杀进去。小时候师父让她出门办事,十次能有九次办砸,而自从师门出事之后,她便无师自通地长了好些个心眼儿。
“桀桀……”
正当舒怀玉思索间,一阵阴恻恻的怪笑在密林中此起彼伏,数个身影自黑雾中幻化而出。这些魔修形象极为“标准”,不仅歪瓜裂枣并且穿红戴绿,简直跟从舒怀玉小时候看的凡人话本中拓出来的一样。
舒怀玉大略扫了一眼便知这群魔修中修为最高者不过凝神初期,望着狞笑的魔修,她不着痕迹地和陆濯明对视一眼——
上钩了。
之后不久,昆仑一行人便被顺理成章地押进了魔窟里。他们中有舒怀玉和陆濯明两位凝神后期的修士坐镇,本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可就怕这群魔修狗急跳墙,拿城中无辜百姓作为威胁。之前掩盖修为也是怕那些难民身上带了验灵的法器,群魔心有顾虑不敢轻易下手。
临尘县中一片萧条破败,不见半个人影,许是均被魔修集中收押到一处。昆仑一行人被缚仙锁捆上,一齐关进县内牢狱里了。
按难民的说法,这群魔头日日折辱糟践城中女子,而魔门中常行双修采补之法,修士作为“炉鼎”效果比凡人好百倍,而昆仑一行人中只有舒怀玉一名女修,自然会被带给魔修头子。届时舒怀玉便可擒贼先擒王,陆濯明再带着牢中昆仑弟子里应外合,解救凡人,将魔修杀个片甲不留。
就在舒怀玉如此盘算之时,牢狱中进来两个魔修将她带了出去———
好,一切顺利!
然后,他们又拎出来了陆濯明。
舒怀玉:“???”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魔头竟有如此癖好!
舒怀玉和陆濯明被缚仙锁捆着,由几个魔修牵到了临尘县府衙所在地。这平日办公断案处一改往日肃整模样,被魔修们挂了一堆绫罗绸缎,匾额上原有的“正大光明”被改换成了“醉春风”,隔着老远便能听见其中的丝竹靡靡之音和寻欢作乐之声。
这群魔头不仅夜夜笙歌,光天化日之下竟也在行此等荒唐之事!“春风”若是知晓恐怕要当场变飓风,将这群恶俗之人统统刮到天涯海角去。舒怀玉对音律无感,群魔的“吹拉弹唱”倒是苦了陆濯明的耳朵。
只听其中一个魔修问道:“大人不是要美人吗,你抓这小瞎子做什么?还是个男的。”
牵着陆濯明的魔修阴邪一笑,扭过陆濯明的脸,“这还不是美人?瞎子又怎样,桀桀,我们家大人就好这一口!我昨日才给大人献了个俊俏小生,啧啧,那容貌身段,比女子还**。”
“切,你那算什么,我手里这小娘子才叫水灵,大人见了一定重重有赏!”魔修挑起舒怀玉道下巴仔细瞧道,“啧啧,我就没见过这么仙的人儿。”
“什么仙不仙的,就算是九天玄女来了,过会儿也得‘零落成泥碾作尘’,桀桀!”
那魔修笑嘻嘻地凑到舒怀玉跟前,一股腥膻之气随之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恶心,差点当场奓毛将这魔修的脑袋“碾作尘”。
舒怀玉自知身为一个“俘虏”,此时应做出惶恐娇弱的神情,可她从小野到大,愣是不知“楚楚可怜”是个什么模样,怎么挤眉弄眼怎么面目狰狞。为防露馅,她只得将头尽量压低,假装胆怯不敢看人。
那魔修不知舒怀玉正想着怎么捏爆他的狗头,见此情状还以为她是羞的,当下便起了色心。
“桀桀,此等美人,让我先来试试!”魔修说着便将手伸向舒怀玉衣襟。
陆濯明预感此人离死不远了。
就当舒怀玉忍无可忍即将暴起时,“醉春风”里一名魔修突然从十丈软红中探身而出,骂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给宗主送进来!”
灵鹫——可以类比直升机
小陆也算带上小学生春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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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境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