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莙儿,吓到你了。”新月的声音从完好的右唇边流淌出来,像山涧清泉般温柔。
凌昭莙喉咙发紧,她注意到母亲用左边身子转向阴影处,仿佛那是她永远想要藏起的半生。
“这就是焚火灼烧的痕迹,你也看到了。”新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左脸伤疤里渗出淡绿色液体。
凌昭莙本能地伸手,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母亲伤疤时僵住。
“别怕。”母亲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烧伤的掌心粗糙如树皮,却出奇地温暖。
凌昭莙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熟悉的灵气便顺着指尖经脉涌入心口,她的身体骤然灼烫,眼前光影浮动,意识如潮水般退去。
新月凝视着女儿熟睡的面容,青光微闪,灵力传送已成,“娘只想你平安。”为女儿掖好被角,转身时,铜镜映出梳妆台上那盒胭脂此刻正泛着不祥的血光。
新月蹙眉双指结印,一道青芒自眉心射出,在空中凝成"追魂符"。符纹触胭脂的刹那,无数莹绿光点从叶尖飘起——那是草木之灵在向她传递讯息。
通过树灵共享的视野,她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月光下的山道上,十几名少女如提线木偶般蹒跚前行。她们都印着相同的符纹,眼中跳动着诡异的青光。
她看向女儿,那道胭脂符咒已然消散,可若坐视不理......
新月决定要一探究竟,并指结印:
"月移星换,青灵附形!"
一缕元神遁出,附在最末的绿衣少女身上。虽只余五成法力,却能借这具躯壳行动自如。
雾气中突然传来青铜铃响,沙哑的老朽声音如同锈刀刮骨:
“老朽恭候姑娘们多时了。”
当新月控制的"绿衣少女"迈至老者身边,老者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她:
“这位姑娘,脚步倒是比旁人...沉稳得多啊?”
新月立即收敛灵力,让少女的躯体恢复木然姿态。
老者铜铃一摇,少女们便如牵线木偶般跟随着他穿过庭院。假山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移开,露出向下的石阶,阴湿的腐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入密室,铜铃老者二摇。
少女后颈竟凭空出现一根红线,那红线沾着血滴像有生命般向铜铃老者的方向延伸。
三摇。
血线猛然绷直,如离弦之箭射向密室中央的青铜古镜。
镜中渐渐浮现出扭曲的人影,发出愉悦的贪婪。
“喀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缠绕在新月脖颈的血线应声而断!
新月旋身落地,双手已结出破魔印。
“轰!”
灵光撞上血镜的刹那,镜面血浪翻涌,竟将全部攻击加倍反弹!
就在气浪即将吞没新月的瞬间,一道青光自镜渊最深处破浪而来!
"哗啦——"
青铜封皮的古籍撕开滔天血浪,如同一道屏障骤然挡在新月面前。
书页翻飞间,无数血色咒文浮空而起,将袭来的杀招尽数吞没。
“砰!”
古籍重重砸落地。
“《蒛海志》!”
新月瞳孔骤缩,这本书本该随云栩一同葬身蒛海,为何在此地?
“狗东西还是这么护短,”镜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抓住她!扔进来!”
其余女孩断线倒地。
铜铃老者不断摇铃牵引红线拿到《蒛海志》,他狞笑着将古籍往前方一抛。
新月顾不得头痛欲裂,纵身扑去。
她太想拿到《蒛海志》。
不知何时,她竟已在大厅中央那面巨大的铜镜前。镜面泛起诡异的黑色漩涡,像一张贪婪的大嘴。
不好!
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从镜中传来。
"对不住了..."
新月咬牙掐诀,元神猛地抽离。
绿衣少女没入镜内。
《蒛海志》自动翻页,最新浮现的血字记载着:
「甲子年八月十五,蒛海仙草现世渝州城西铜音阁」
凌山宗内,新月真身喷出一口青血。她踉跄起身,铜镜映出自己左脸的伤疤已蔓延至脖颈下——那是元神受损的反噬。
吃力推门望向西沉的圆月,指尖轻触心口。
秋日的暮色染着凉意,凌无崖单薄的衣衫却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绷紧的脊背上。
议事厅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曳。
他心口的同心印骤然灼痛——那是月儿遇险的讯号。
“诸位,失礼。”他霍然起身,未等众人反应,已纵马冲出城门。
“驾!再快些!”
远处,家的轮廓终于浮现在暮色中。
凌无崖的心跳突然变得又重又急,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胸腔。
“月儿,月儿!”
“无崖...”新月倚门而立,月光下她的左脸竟完好如初,不见往日伤痕。
“同心印发烫就赶回来了,你的脸...”
新月指尖轻抚完好的面颊,一缕青丝随风飘落,忍不住剧烈咳嗽。“可惜...只能维持片刻。”
她突然握住凌无崖颤抖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心口。透过单薄的衣料,凌无崖清晰感受到——那里跳动的不是心跳,而是一团正在燃烧的青色灵火。
随后,新月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微踮脚尖。发间草木清香混着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畔:“月儿把本源灵力给你。”
凌无崖猛地后退,却被她勾住衣带。
屋外的风声忽然变得急促,卷起落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的唇贴上他的,一股清凉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渡入凌无崖口中。
凌无崖双臂微收,将挚爱轻轻环抱。隔着轻薄的纱衣,他能清晰感受到妻子脊背上浮现的叶脉纹路——那些青玉般的经络正泛着微光,将最纯粹的本源灵力缓缓渡入他的经脉。
窗外,夕阳终于完全沉入远山,最后一缕金辉被暮色吞没。
屋内未点灯烛,但两人周身却渐渐泛起莹蓝光晕。
新月青丝垂落,与凌无崖的衣带纠缠在一起。当灵力交融至臻境时,一滴泛着青光的眉心精血,如朝露般滴入银铃中。
光华渐黯时,她虚软地伏在凌无崖胸前。
“我元神受损,命不久矣,”她声音轻得像海雾,“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莙儿。”
新月的眼睫缓缓垂落,没有再醒来.....
凌昭莙匍匐在床榻边,喉咙里挤出一丝丝破碎的呢喃:
“爹……为什么?” 她攥着被角,“为什么……娘就没了?”
“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父女哭作一团时,凌无崖忽见新月交叠的指间有一线银辉。
他浑身剧震,颤抖着捧起夫人冰冷的手,是银铃,竟完好如初了。
祈祷着将银铃按在她心口——就像多年前那个中秋夜。
可这一次,铃音喑哑,青光寂灭。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女儿腰间的青玉突然迸发出耀眼光芒,将新月的躯体温柔包裹。
光晕流转间,新月的身体在青光中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颗莹润如玉的种子,静静躺在凌昭莙掌心。
种子表面流转着奇特的纹路,还带着母亲特有的草木清香。
“这是......”
凌无崖颤抖的指尖刚触及种子,一缕翡翠般的嫩芽突然缠绕而上。芽尖在他指腹轻轻一点——
「种在竹林」
四个字如清风般掠过神识,带着新月特有的温柔气息。
“你娘亲的本源未散......”
他俩来到别院后的老竹林。
凌无崖跪在青石旁,手指刚触及泥土——
"簌簌..."
几条银白色的细根突然破土而出,根须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青血。那是多年前新月受伤时滴落的精血所化,此刻正如饥似渴地缠上种壳。
当种子被埋入土中的刹那,整片竹林突然无风自动,隐约夹杂着女子温柔的哼唱。
“爹,女儿想不通!”
“爹也想不通......”
“我要知道娘亲为何散尽灵力,更要找到那个吞噬过她的蒛海!”
空气突然凝固。
“去吧,爹知道拦不住你。”凌无崖拿出修复如新的银铃挂在女儿身上。“记得回来,给你娘亲讲讲你遇到的故事。”
凌昭莙收拾细软时,指尖突然触到妆奁里的胭脂盒——盒边残留的一抹青绿汁液,是母亲独有的痕迹。
“娘亲动过我的胭脂...”这绝非偶然。
行至渝州城外三里亭,官道上挤满逃难的百姓。
“姑娘快走!”那妇人将女儿护在身后,声音压得极低,“这半月城里已丢了数十位姑娘,今早连太守千金都在闺房里凭空消失了。”话说完便仓皇离去。
城门口官府告示栏上,贴满失踪少女的画像。
凌昭莙若有所思,入了城门纵身掠上屋脊,踏着屋瓦行至胭脂铺附近。
“你也怀疑这胭脂铺有问题。”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凌昭莙浑身一颤,险些从倾斜的屋顶滑落。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扣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形。她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贺无海!”她压低声音斥道,“吓死我了,怎么总是没个声音。”
贺无海松开手,“姑娘还记得我,荣幸之至。”
凌昭莙白了他一眼,“我怀疑我母亲的死和这胭脂有关。”她声音低沉,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贺无海没有立即回应,目光同样锁定在胭脂铺前。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摊前试妆,老板娘——一个约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妇人正热情地推销着。
“这'醉红颜'可是我们独家秘方,用了保准姑娘面若桃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爱不释手呢!”老板娘的声音甜腻得如同掺了蜜。
少女羞涩地低头,脸颊已经泛起红晕:“那...那我买一盒吧。”
凌昭莙身体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你们发现有问题怎么不抓人了?”
“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贺无海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刑部办案讲究真凭实据,不像你们江湖人,可以凭一时意气行事。”
少女付了银钱,小心地将胭脂盒收入袖中,欢快地离开了。老板娘目送她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神情。
“跟上她。”凌昭莙刚要起身,却被贺无海按住肩膀。
“别急,赵兄的人已经跟着了。”他低声道,“倒是你,你母亲并非少女,怎会被这胭脂所害。”
“我说不清缘由,”她咬了咬下唇,“直觉。”
不等贺无海回答,她已纵身跃下屋顶。
贺无海眉头紧锁,看着凌昭莙轻盈的身影穿过街巷,自己则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夜色已深,凌昭莙在城南客栈安顿好,她推开窗,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胭脂少女那查看是否有异动。
刚踏出房门,走廊尽头的油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
凌昭莙脚步一顿,手指下意识抚上腰上的皮鞭。
店小二惯常的吆喝声听不见了,似若有若无有铜铃声响。
推开客栈大门的瞬间,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门槛外,一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头正背对着她站在台阶上,仰头望着月亮。
凌昭莙浑身一僵。这深更半夜,怎会有老者独自在客栈门口?
她正犹豫是否要退回客栈,那老头却突然转过头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夸张到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