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牢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庞涓把皮牢围成一个铁桶,不言进攻,不听城上叫嚷,只干耗着城里粮食,甚至遣艳红领人开阡陌,做犁耙,要在皮牢城外种地开荒。
这让城里的赵军很绝望。守城没有期限,什么时候外面的军队撤了就算是胜利,可庞涓大有和他们耗上一年两年的架势。
从十日前,再没有玩家能突破庞涓的防线把粮食送进来。虽然卡尔激起了皮牢城民的怒火和斗争之心,但没有粮食,卡尔就是不姓墨,姓马克思也是白搭。饿着肚子,人不能控制自己,而是被肚子控制的。近又出现了士兵抢平民粮食的事情,军心也涣散了许多。
卡尔咬着指甲,很不甘。好像他这么努力了半天,结果都不过是做了白工,该是什么结果,最后还是什么结果。
何将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莫怕。”
“我不怕。”
“那便好。”他点点头,宣布,“过几日,我们送你们墨家人离开皮牢。”
“什么?!”卡尔大惊。
慎秿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丑篮子,不解:“魏军包围,我们要如何才能离开皮牢?”
何将军说:“你们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一定送你们离开皮牢。”他看了看卡尔,“先生有大才,不该死在这里,我已经向国君陈信写明了先生对皮牢的贡献,待先生到邯郸,定然能受到国君重视。”
卡尔对去邯郸没有兴趣,“不!”他激动地说,“我要留在皮牢!”
“先生!”何将军凝眉,语重心长:“先生不比我们这些无用之人,留得先生此身,还有更大的作用啊。”
“什么作用?为赵侯开疆拓土嘛?!”卡尔尖刻地问。“我不是为了飞黄腾达才帮皮牢的!除非皮牢真的被魏军拿下了,我绝不离开!”
何将军摇头,心想:“卡尔虽然有才,但就是有些幼稚。”不过年轻人也就因为这点稚气才格外招人喜欢。他挥挥手,一堆士兵立刻走进来。
“阿秿!”卡尔慌张地抓住慎秿的胳膊。慎秿扔下编到一半的草篮,一伸手把卡尔护在自己身后,一脸警惕: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送两位先生离开。”
因将军命令,士兵不敢对卡尔和慎秿用强,只能簇着他们出了军帐推上马车。车拉到工坊门前,不明所以的墨家人都被士兵请了出来,粗暴地请他们上马车。
卡尔抓着木窗,很是着急:“将军,你已经要放弃皮牢了嘛?”
将军漆黑的面孔仿佛铁铸的一般,两个瞳仁里显露出低低的悲痛。他的声音嘶哑:“向齐国求援的信件石沉大海,韩国自顾不暇,先生的朋友们也进不来了。皮牢最多在支持个几日,便再也撑不住了。”
见卡尔的表情,何将军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
“先生莫要自责,若非先生力挽狂澜,皮牢早就守不住了。这多支撑的十天,于先生看可能颇多遗憾,但于我和皮牢来看,这十日我们才算是真正的斗争过了,已经死无遗憾了。现在赵国、战国和齐国已经放弃了我们,待送诸位先生离开,我便向魏军投降,只望魏军留乡亲和兵卒们一条性命。”
卡尔的抓住马车门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师兄最先忍不住呵斥:“你凭什么替大家伙做主?!”
“对,我们不走!”
“皮牢城还没有破!”
何将军摇摇头,不辩解,命令士兵们去北城门集结。蓟敦突然推开三个士兵,冲到马车前,抓住马缰,马儿一下被控制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拽缰绳,马儿猛地转身,马车上两个士兵被摔下车来。墨家弟子一看全都涌上去,士兵们互相拥挤着,大喊着挥舞双手和兵戈。
士兵用皮鞭抽马屁股,墨家弟子做了一辈子木工,最熟悉马车的结构,师兄把一条胳膊拦在车辕下,就这么一下,整辆马车都无法前进一步。马儿在嘶鸣,暴躁地原地尥蹶子,士兵怒吼,挥舞起武器快要砸到蓟敦身上,“师父!”“师兄!”“先生!”“住手!”“放开!”整个工坊里响成一片。
一声大喊忽然划破了工坊,一个小兵冲进来大喊:“魏军撤兵了!魏军撤兵了!”
所有的斗争突然全部停了下来,何将军带着人连忙去外面查看情况。
“师父!”慎秿和诸弟子从地上扶起蓟敦,蓟敦冷汗大作,扶着腰僵硬地动弹不得。他举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地说:“快,快去看看——”
十天前,就在魏军和赵军在皮牢彼此消磨的时候,魏国的旧都安邑还是一派祥和之状。作为魏国旧都,安邑已经许多年没有遭遇到战争。正在进行的战争又那么远,安邑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日子好像还是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安静而和平。
天际渐渐亮起来,蓝灰色的天畔浮现出剥皮桃子的粉白色。清晨的雾气像一条蛇,沿着地面蜿蜒爬进每一条缝隙,留下阴冷的寒气。
全国醒的很早,连带着李溱也得跟她一起早醒。他连袍子都没来得及好好系好,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抓着肋下一块痒肉,肩上扛着两架农具,没精神地跟在全国身后。
里正茂密的乌发全都盘起来,沉沉地坠在脑袋后面,露出长而白的后脖颈,被一条黑色的领子兜住。
迁都之后,鱼头大夫的门客都跟着他去了大梁,连重生点都跟着他跑去了新都。李溱本以为她也会走,但全国却因为挂念地里的粮食留下来了。
冬雪消融了,到处都是泥泞的污水潭,潮湿、肥硕的土地展露出来,光秃秃的农田上,只有那么几个地方长着绿色的麦子。全国去年花费颇多,走了许多关系,才得到那么一点疑似冬小麦的种子,她赶着播种的最后期限,赶紧在地里种下了。
旁人不懂她十月还在地里种什么东西,她一个人却干得很起劲。心惊胆跳地过了冬天,一到春天,欣喜地发现小麦长得很好,并没有被风雪冻死。她开心得每天都很早上线,比照顾孩子还用心照顾着这些麦子。
李溱咬着一节草杆,坐在麦地中间偷懒,他用镰刀的刀背抵着脚腕,看着那个红色的影子在绿色的麦秆之间消失又出现,被绿色的竖线切割成一条一条的。土地吐着潮湿的气息,小虫发出细微的嗡嗡声,风吹过麦子,裤脚蹭着麦杆,传来声音:沙沙——沙沙——
虽然他大概一辈子也理解不了一个农民照顾农作物时的心情。但他眯起眼睛,同样愉悦地感受到了春天的靠近。
“里正。”他问,“去钓鱼吗?”去年全国就想去钓鱼,他昨日听人说河流终于解封了。
全国从远处的农田里抬起身体,撩开零散的头发,大声问:“你说什么——?”
李溱大吼着又问了一遍:“去——钓——鱼——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旷野里,层层叠叠,有点滑稽,全国捂着嘴巴笑起来,李溱挫败地低下头,捻了下头发。
全国把双手做成喇叭形放在嘴边:“可我们没带鱼竿啊!”
“我去拿。”
李溱回答,在田埂上放下镰刀,没拿剑慢慢走回村子。
他在村里走,有几人早起了,诧异地问他怎么这么早。李溱摆摆手没说话,走进里正家,刚拿了两杆木鱼竿,正找鱼钩在哪,忽听见外面外面马蹄声乱作,人声沸腾。
李溱大惊,跳起身来,冲出府邸一看,从西边着起火来。三四百士兵冲进村子,他们穿的破烂,身上甚至没有多少皮甲,很多人披头散发形如野人。远远一杆大大的旌旗,黑底白字,绣着个大大的“秦”字。秦军逢屋便进,逢人便杀。事情发生的突然,许多人还没醒来,在梦里都死了。
李溱转身就跑,冲到家里,叫起母亲。母亲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茫中下意识嗔怪他。
“瞎叫什么,天还未明再睡会。”
“还睡!”李溱急恼,“秦军打来了!”
李母顿时被吓醒了,想说一句“不会吧”,还未脱口便被李溱拉走。村中已经是一片尸山火海,李母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
“里正呢?!”她想起来,“全姑娘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吗?!”
“在田里呢!”
李家母子两人赶快跑去田里找全国。全国看见他们魂飞魄散的样子吓了一跳。
“李溱?”她疑惑,“怎么回事,鱼竿呢?”
李溱只有一句话:“秦军打来了!”
全国惊在原地,第一反应也是和李母一样:“不会吧?”
土地在颤抖,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西边的天空已经燃起了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火光。来不及解释,李溱拾起剑,拉着全国便跑。
“等等——”全国扭头:“我的东西还都在村里!”
“来不及了!”李母哭怆大喊,“秦军已经杀进村了。”
“我的地!”
李溱推她:“快走,快走!”
“种子,至少把种子——啊!”李溱直接把全国抗起来,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