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抛尸地,死人聚,贸贸然从棺材里钻出一个活人小女孩。
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淮谨对上她那双人畜无害的葡萄眼,盯了几秒,反手抡起锄头扛在肩头,大摇大摆走过去,吓得棺椁里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后仰,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惶恐怯懦地看着淮谨。
仿佛她要吃人。
淮谨一顿,疑惑地摸了把自己的脸,心想她长得有这么恐怖吗?
她把锄头凿进地里立着,凑过去,眼神真挚,表情友善,语气温柔:“小朋友,姐姐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呀?你——”
话未说完,棺材里的小女孩嚎啕大哭,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淮谨懵了。
她也没做什么呀?
“哎哎哎,你别哭,姐姐又不对你干嘛。”
“棺材里好脏的,来,姐姐抱你出来,乖。”
乱葬岗的尸臭味很重,淮谨看到面前这口棺椁的主人,寿衣已经烂得七七八八,尸肉发腐,遍布着密密匝匝的尸斑,有些地方已经裂出口子,蠕动着白色的蛆,钻出小半截的头来,还有的地方已经被啃食得差不多,只剩一堆白骨。
很脏。
淮谨起了鸡皮疙瘩,但还是伸手夹住小姑娘的下肢窝,将她提抱出来,浓郁的腥烂腐臭从孩子身上冒出,熏得淮谨险些反胃,就差把刚才在村子里吃的晚饭都吐出来。
她忍着不适,将人抱到地上放下。
小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抽抽嗒嗒地看着淮谨,淮谨蹲在她面前,卷起袖袍给她擦红红的眼眶。
“别哭了啊,姐姐真的是好人。”淮谨轻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哽咽道:“……我,我叫姜唯。”
“姜唯?这名字真好听,那你怎么会在这呢?”淮谨看着面前模样乖巧的小女孩,莫名心生喜欢,因而温柔又有耐心。
“爹娘死了,我,我没地儿可去。”
姜唯垂着小脑袋瓜,脏兮兮的小手相互扣着,脚上那双不合脚的黑色死人寿鞋破了洞,露出一个脏乎乎的脚趾头,它轻轻扣着地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和难堪。
姜唯胆怯地抬起头,露出小乞丐帽下那双无害的、可怜的大眼睛,她轻轻咬着干瘪起皮的嘴唇,眼泪汪汪,藏着哀求:
“……姐,姐姐,我没有家了,你能收留我吗?”
淮谨摸着她的脑袋,默了几秒,轻叹:“走吧。”
她牵起姜唯的手,带她离开乱葬岗。
姜唯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跟在淮谨身侧,她仰头望着眼前这位清瘦高立的道袍女子,复而低头,歪着脑袋瓜,圆溜溜的葡萄大眼盯着那只牵她的手。
半晌,小姑娘扬起嘴角,露出邪性阴森的笑。
转瞬即逝。
…
今晚乱葬岗鬼哭狼嚎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很快更大更刺耳,震得人心惶惶,村子里灯火通明,不少人聚集在村长家里,个个面露焦急,唯恐惹恼那些鬼啊妖的遭到报应。
村长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佝偻背脊,皱着深刻的老眉,吧嗒抽着旱烟,时不时望向乱葬岗的方向。
也不知道仙子现在怎么样了?
过了会,鬼哭狼嚎的声音骤然消弭,村里人面露喜色,村长撑着大腿颤颤巍巍站起来,翘首以盼。
淮谨牵着姜唯的手回到村子,她走到村长面前,笑道:“村长,乱葬岗那边我已经摆平了,往后你们可以放心了。”
村长老泪纵横,就要跪下:“多谢仙子大恩大德,请受小老儿一拜。”
淮谨扶着他的手臂,“跪拜就不用了,起来吧。”
"村长,劳烦你让人烧些水,我想让这小姑娘洗一洗。"
虽说施一个清洁术就能搞定,但淮谨觉得还是古朴而传统的方式更有性价比。
村长看了眼躲在淮谨背后、探出脑袋的小女孩,点点头,让自己的儿子儿媳赶紧去准备。
夜里,石块堆砌的澡房又黑又多蚊虫,淮谨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洗澡用的大木桶,就放在暂歇的屋子里,她倒了大半热水,又掺了些冷水调温,等合适了,取出一套宽大的灰色道袍放在旁边。
“唯唯,你洗完后,就穿姐姐的衣服吧。”
姜唯乖乖点头,怯怯说着谢谢姐姐。
淮谨微笑着转身离开,出了那道门,她碰到村长媳妇,厚颜无耻问:“大娘,灶屋还有剩菜剩饭吗?我有点饿了。”
村长媳妇大骇,吃惊道:“仙子,您不是才吃完吗,这就饿了?”
“驱鬼的时候耗了点体力。”
这话过于委婉,跟驱鬼没有关系。实际上淮谨这些年走南闯北,已经琢磨出问题所在,她之所以跟个饭桶一样,归根究底还是体质原因——
频繁动用灵力,会饿,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给姜唯施展清洁术的原因;还有,只要她使用召唤技能,哪怕上一秒吃得再撑,召唤一出,必饿。
很古怪,但淮谨暂时还没找到解决的具体办法。
毕竟是救村恩人,村长媳妇领着淮谨去灶屋,唤来还没休息的儿子,帮忙又做了一顿扎实的宵夜。
淮谨干了三十个大馒头,二十碗米饭,八盘炒青菜,五盆白菜炖肉后饱了,端着给姜唯留好的饭菜回屋。
…
姜唯洗完后穿上淮谨的灰色道袍,料子很粗糙,还有线头,不过洗得很干净,上面还残留淡淡的香气,衣服很宽大,穿在身上根本不合身,她毫不在意,胡乱卷了把,露出洗得白生生的手脚,小屁股坐在床边,手掌撑着,无所事事地晃悠双脚。
淮谨推门就来,就看到这一幕。
小姑娘身上有着天然的懵懂和纯真,尤其是听到动静朝她看来的瞬间,咧嘴羞答答地笑了。
“姐姐,我洗好了。”
“来吃饭吧。”
姜唯坐在炕上,端起碗,并握着筷子去挑菜。
她根本不会用筷。
淮谨没注意这些,皱眉,盯着姜唯那双长疮生脓的脚,大大小小的脓包,边缘发红,内里肿起黄白的颗粒,有些应该是不小心擦破了,流出里面恶心的黏液。
“疼吗?”淮谨问。
姜唯并着筷子弄洒不少菜,闻言,她乖乖看着淮谨,眼神干净,表情懵懵,显然没有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但还是笑着摇摇脑袋。
淮谨叹气,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药、一根银针,她用明火给银针消毒,轻轻握着小姑娘的脚踝,想给她处理伤口。
姜唯抱着碗筷,脚踝明显瑟缩了一下。
“没事,我轻点,不会太疼。”
姜唯抿着唇,忐忑紧张,“……很恶心。”
淮谨不语,低头给她处理那些脓疮,挨个挑破、擦干净、又仔细上药,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
姜唯抱着碗,她不会用筷子,夹不起菜,只能歪着脑袋,一边慢悠悠刨饭,一边盯着淮谨瞧,偶尔在淮谨看她时,她会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处理完姜唯的脓疮,淮谨让小姑娘先睡,她收拾碗筷,又把木桶里的水拎出去,忙碌完这才回到房间,掀开被子躺在外侧。
淮谨给睡在里面的姜唯盖紧被子,打了个哈欠,没多久就睡了。
深夜,寂静的村落偶尔会传来几声虫鸣,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室内,遥遥望去,漆黑的夜幕挂着一轮白色圆盘。
姜唯坐在里侧,借着月光,低头看着熟睡的淮谨,过了会,她似乎觉得这样看还不够,又趴下凑过去,圆溜溜的葡萄眼似乎在探究什么。
好漂亮的皮囊啊,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小姑娘贪婪地想。
她伸出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指尖先碰了碰淮谨的额头、接着是她细长的眉、然后是鼻尖、脸颊、红唇,一寸寸描摹着,最后——
来到那脆弱的脖颈。
姜唯轻轻扣握,完美贴合淮谨的颈部,她脸上的纯真被邪恶取代,笑容阴森瘆人,披着的人皮像蛇蜕,层层剥落,赫然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森森白骨。
就在那只白色手骨要掐断淮谨的脖子时,原本熟睡的人轻轻动了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淮谨手臂一抬,恰好压住姜唯,将她重新‘拽’回温暖的被窝,原本生出的一堆白骨骤然恢复成小姑娘的模样,被迫且乖生生地卧倒在女人身边。
淮谨自始至终都没有睁眼,将人捞进怀里,睡着还不忘给她盖被子。
姜唯小小一只睡在淮谨怀里,眼里带着没有消弭的懵懂和迷惑。
自己刚要动手,她就有反应了?
是警惕,还是巧合?
她仰头看着女人的面容,也不知盯了多久,很久才收回视线,抿嘴,暂时按兵不动。
…
翌日,淮谨带着姜唯离开村子。临走前,她在村长院子里的石墩上留了点碎银,当做三顿饭吃了人全家一个月口粮的补偿。
这次离家,淮谨还是大有收获。
考虑到路途遥远,回去时她阔绰一次,带着姜唯御着锄头飞行,不捎一个时辰就到清须山。
“这就是姐姐住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很雅致?”
高情商:雅致。
低情商:简陋朴素。
姜唯站在门口,仰头看着草垛搭建的大门,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刀刻出三个大字。
靠谱门。
挡不住风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还未进去就看到里面的构造,宽阔的土胚院子坑坑洼洼,两间缝缝补补的破屋舍,一棵大枣树。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姜唯指着门匾,怯生生问:“姐姐,靠谱门是什么意思呀?”
淮谨瞎说:“我取的门派名字呀,怎么样,够别致吧?”
别不别致这个问题,淮谨没想过,她只知道,她取这个名的时候藏了无处发泄的怨念。
系统不靠谱。
召唤技能不靠谱。
虽说大女主凤傲天之路从零开始,但是从开垦荒地做起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啊?
瞧瞧这座巍峨庞大的清须山,她实地考察过,适合建立门派的地方,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荒的!
它是荒的啊!
这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人啊,就是得懂变通,识时务。
所以,经过她单方面思考,最终做出如下决定——
开垦荒地,略过。
建立门派,有了。
她在进门的地方挂了一块牌匾,虽然是初创的三流小门派,但好歹有不是?
唉,接下来就是广纳弟子。
愁,真愁。
姜唯很捧场,小手鼓掌鼓得飞起,眼睛亮亮地看着淮谨。
“姐姐好棒,好厉害,唯唯可以拜姐姐为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