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寒山 第81章 此心照冰

照冰，抑或是姬微，眸光如碎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却一下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梁羽顺着自己的心意只十分冷酷地继续逼问：“姬少君是做过族长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作分内之事，如果姬焕身为贵族却只在乎独善其身从而漠视别人的苦衷，要让别人去成全她自由自在的任性，少君也要继续包容吗？”

“——你明明不知全貌，却擅自评点和你毫无瓜葛之人，甚至作为昭明奉祀对古晷景的贵族如此不敬！”姬微随着梁羽的话，眼底的盛怒再也无法掩藏，如湖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终几乎是怒不可遏地高声回应。

不知全貌。

梁羽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姬焕的事情上似乎有些异样，直到此刻以前她的确只知道姬焕的少量旧事，甚至连姬焕与灵淮的争吵都不知道起因和结果，却冥冥之中笃定仿佛姬焕的确犯下大错。

她不知道这种古怪的异样到底是出自共感还是出自本心，但她还是很快凭本能解释：“这件事是我冒失，我向少君道歉。只是少君说的我并不赞同，比起尊敬古晷景的人和事，我从来觉得我最该做的是回应神殿祈求之人。”

姬微的怒气并未消退：“我长姐从不计较别人看法，我绝不会违拗她的秉性，可你已经明明白白知道我是她的小妹，当着我的面将我长姐贬低得一无是处，这就是奉祀大人的风度吗？”

梁羽简直有苦说不出，越发觉得这玉牌处处都是古怪，强硬地占据她平静的睡眠不说，还直接影响到她处事作风，只是话已经出口驷马难追，解释之后只会越描越黑，只会惹得姬微更加不快。

她又思忖姬微先前做过古晷景的族长，定然是位成年女子，如今却一直以幼童形象出现在她面前，是否有些不便言说的苦衷？联想到萧从陵从一位年轻女人骤然变为老妪，姑射山以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萧从陵以外，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姬焕到底是谁，身份到底是什么，这困扰了她太久的问题……

倒不如据实以告。

梁羽打定主意，便如实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说了出来，又大致说了自己因接触玉牌而梦到的情境，但对涉及到灵淮的部分仍旧反复在心里斟酌，删去了一些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情节。姬微明白内情后不再愤怒，皱起眉许久没有答话。

梁羽说罢，就静静等待姬微权衡，许久后果听姬微发问：“所以你便据此有了个不确切的推测，认定灵淮与林恪双双死在北邙山，而我长姐拿到了那把扇子，便是后来的聆风五明扇？”

梁羽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或许在少君看来这理由有些荒谬，但姬……长君的身份的确已困扰我相当一段时日，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姬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原是误会，我初见奉祀大人的时候觉得亲切，并不愿和你起些无谓的冲突，我长姐于我而言十分重要，但无法用三言两语解释。”挑明身份后，她也不再碍于外表亲昵地称梁羽为姐姐，而是回归了正式的称呼。

“我明白奉祀大人心有疑虑，只是挑破真相，恐怕和奉祀大人长久以来所讲述的一切大有出入，而我犯险来姑射山也正是为了此事。”姬微也十分诚恳地和盘托出，“不过方才奉祀大人言明并不会盲目信奉古晷景，想来心中早便有所定夺。”

她仍旧留了底牌，不急于将真相贸然讲出。梁羽自知有求于人也没想着吊人胃口：“那些传说的受益者当然绝非北邙山长御，但也并非姑射武神。”

姬微不以为意：“在意自己身前身后之名的人瞻前顾后，绝非武神所为。”

梁羽又道：“白飞霜本体是只琵琶，我原先不解其意，现在却有些推测，若是冒犯还请少君不要怪罪——我想那神器白飞霜，或许与少君有关，或者是与姬姓有关。”

姬微也痛快承认了：“那神器本不属于武神，但并不妨碍神器在北邙山一战后最终成为了武神的法器。虽然奉祀大人也明白那传说有夸大的成分，但武神绝非寻常人士，这却也是事实。”

梁羽深谙“投石问路”的道理：“白飞霜之力倒不见得作假，莫非是少君族中重要的供奉？少君先前告诉我这洞箫的名讳叫作紫蕴玉，与那琵琶白飞霜像是一对儿共生的。仔细一想，霜者凝冻为肃杀之相，正和了琵琶的灭世之力，而蕴者积聚，蕴玉便是纳藏天地之灵，一生一死，的确是对应关系。”

姬微颔首：“奉祀大人冰雪聪明。”

“比起少君名讳，姬姓似乎更为惹人注目一些，但少君宁可更名也不愿换姓，除却在我面前，想来少君行走于外时也如此办事。我不清楚少君是否有所顾虑，不过既然是我所说，那便不是少君之责。”梁羽顿了顿终于图穷匕见——

“冰者另有美称就是姑射，以少君对长君敬重并不算我臆断，不过这文字上的对应或许只是巧合。但我想若白飞霜是司乐者一族的重器，以晷景贵族地位举足轻重的情形，少君身为族长身后一族之人为恃，不见得会轻易外借，何况是面对异常凶险的北邙山和传说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恶神，少君担不起这重器有来无回的风险，除非武神便是族中之人；而若白飞霜只是少君的私有之物，武神肯放心地借，少君愿慷慨地送，那必是非同一般的亲近之人了。”

她委婉说罢，两人心知肚明其中意思，几乎是将姬焕的身份明明白白地挑明。

姬微脸色起初有些难看，良久终于挤出一丝笑意：“倒是我小看奉祀大人了，昭明神殿那么多千挑万选的真傀儡，难得出了你这般人物。”

“若非从少君地方得到最后一条线索，我亦不敢定论——何况我一直耿耿于怀为何琰王君没有继承宣帝的资格，如此所有的疑问就都迎刃而解。” 梁羽其实也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比起单纯的震动，更多的似乎是无力以及不解事态因何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说这些，并非将少君置于进退维谷之地，因为我与少君意向并无二致，我非掌握术法之人，但到底是姑射山的现任昭明奉祀，凡事莫不讲求名分，未必不能帮到少君。”

姬微并不是喜爱废话之人，直截了当发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梁羽答道：“我的目的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我想全须全尾活着离开姑射山，做一个寻常人，攒够银钱去四方游历。”

她没有想那么远，只想求自由地大隐于世，但话一出口便很自然地加了到处看看这样的意思。

但最终触动姬微的似乎是这一点，可能是让她想起了姬焕一辈子都未能完成的愿望，她的眸光微微动了动，答道：“我答应你，伪饰昭明神降下旨意废除你的身份，自有新的昭明奉祀。”

梁羽并不怀疑她能够伪饰，或许稍动法术就能做到，但这并不是梁羽的本意：“少君此意不过是换一个替罪之人，我想的却是让这个荒谬传统在我地方终结。”

姬微正色道：“你说得有理，但你并不明白你要面对什么。若我答应你所求，必然要竭力办到，否则便违背了我的诺言。”

梁羽依旧坚持：“除却我的原因以外，在少君心里，定然不会认为下一个昭明奉祀会比我更好。昭明庆典已然不剩多少时日，一则准备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不好擅自变动，二则我虽未必帮得上什么，但却能够笃定不会拖累少君。”

她刻意停顿之后才继续道：“若我想得不错，飞升只是托词美化，而长君恐怕早已与北邙山长御……”

姬微打断了她的话：“是，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北邙山长御的封印快要松动了，处处都有异象，处处都有来祈神的香客。”

——如果姬焕就是姑射武神，北邙山长御究竟是谁？

梁羽不敢往下想，只专心回应姬微：“但现如今的姑射武神却是男神，我想少君必然想要拨乱反正，但传说还有一处不假，即便长御身死，北邙山却已成气候，动不得了。”

姬微冷冷一笑：“若你也有颠覆之心最好不过，但你既也说了已成气候，怎么会如此轻易，何况北邙山长御并没有死。”

面前的姬微抛去身为照冰时的稚气，梁羽猜这应该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对待旁人漠不关心，只在乎姬焕这个人。

梁羽心念微动：“萧从陵如今的样子也与恶神有关？”

姬微点头：“如今的长御更不好对付，北邙山是极恶之地，离上古法阵幽都却并不远，但幽都镜阵已经被摧毁，这还是千年前的事，你猜恶神再次出世，头一桩大事是什么？”

梁羽下意识想到与幽都相对的那处古阵：“恶神要摧毁苍梧镜阵！毁了幽都，意在阻止阵主知晓未知之事为武神通风报信；而如今毁了苍梧，便是毁了仅有的记述——现在还有蛛丝马迹，但没有人能保证再过一个千年、两个千年，事情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这猜测惊得她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刻找到将恶神挫骨扬灰的法子。

“奉祀大人明白。”姬微抬手示意她冷静，“但木已成舟，如果不将北邙山这邪气之处弄明白，是无济于事的。”

梁羽微怔：“我倒是有所怀疑，北邙山，人神鬼仙皆灰飞烟灭，为何恶神可以自此而生？非但恶神，云绫苍木亦能生于此处。”

“奉祀大人的聪慧我见识到了，因此这儿有一句话，不妨说给你听。”姬微意有所指地抬眼瞥她，又转开目光，“幽都镜阵崩解之前的最后一个预言，知道的人不多，但不好告知外人，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今我并不知道它的意义。”

“愿闻其详。”

姬微又看了她一眼。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以死，死者可生。惧生者死，敬死者生。”

“这话听上去并不复杂，但若是想得简单，一定就上了北邙山的当。”梁羽一面思索一面低声道，“或许……这也是北邙山长御的操纵。”

姬微的回答却让她意外：“你无需担忧此事，镜阵是古神留下来的遗迹，原身玉虚昆仑镜乃是女娲炼化，恶神再怎么跋扈，不可能越过真正的创世神，否则何须毁尸灭迹。”

梁羽皱眉：“那为何帝子羲和尚且无法将恶神杀死？”

她甚至没有说昭明神，而是强调了“帝子羲和”。

姬微没有正面回答：“幽都镜阵崩解时除了恶神还有人在场，那个人是可信的。”

梁羽脑海中马上掠过一个更加大逆不道的念头：羲和莫非和北邙山有关？

但她想归想，很识趣地并没有问出口。

而且从姬微接下来的话来看，姬微应当不是这个意思：“我长姐……我长姐她最后的几年里，一直都过着……极端痛苦的日子，她哪里——她哪里是意气风发地见到羲和的！她的确见到了昭明神，昭明神问她是否后悔。呵，我长姐一生光明磊落从来不后悔做过的任何事，她根本不屑于飞升，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做高高在上的神明！”

梁羽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袖手旁观吗……倒是和她先前的疑问对上了。

昭明神出手，按理说必然比武神来得更立竿见影，何须在武神出征前画蛇添足地来上这么一段，除非这背后另有原因。

但这无疑越发复杂，梁羽踟蹰许久还是问了出来：“抱歉提起少君的伤心事，只是有件事史册从不记载，但我一直不信，古晷景不可能在武神地方终结，但所有关于古晷景的记述都写到武神飞升。我想询问的便是此事，武神驾崩后，古晷景国祚……”

姬微冷笑：“我长姐可不是宣帝那种自私小人，她在成为晷景的帝王之前，就有人愿意追随，她退位后，照样有人对她死心塌地。”

——退位？？？

梁羽猛然一惊，便听姬微又道：“最后一次去北地前她已经病入沉疴了，她病后就退位专心养病，为了了结北地诸事使得晷景没有后顾之忧才去的。”

“……武神得的什么病？”

姬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确切地说不是病，是毒，毒的名字叫作——”

“尽夜流金。”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非常感谢还在等待的朋友们，也向大家说句抱歉。其实这段时间也没干啥，就主要是应届生跑春招找工作，每个都三轮面试起步，战线拖得比较长所以我索性就先完全放掉小说的事情，现在工作找到了就回来继续写了。之后会写得比较休闲，然后也不会研究签约的事情了，所以就随缘更，但不会坑的。

再次感谢愿意等待和相信我的朋友，非常开心遇到大家，创作出更加强大的女主角并和许多人分享交流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写主角的故事时自己也会收到大量的反馈激励，仿佛她们是我的老友一般。我也已经构思好许多精彩故事了，期待未来分享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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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此心照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