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62章 春回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春未夏初稍稍转暖的气息又被那场不合时宜的冷雨浇得所剩无几。雨水噼里啪拉地打在屋顶的灰瓦上，然后汇成一道道纵横的清流，淌过瓦间的细缝，从微翘的檐角边上掉下去，在被雨水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起一汪混着泥土的浊雨。

雨歆略有好转的病又随着那一场又一场的雨起伏不定。虽千难万险地捡回了性命，身体却一直没能复原过来，一天里大半天都是在休息。此时她正倚在枕上望着窗外那一串串若断若续的雨丝，蒙蒙细雨中只见那绿的柳、红的花都折射成了雨幕中一抹模糊晶莹的影子，而她因为瘦而格外显大的明眸也仿佛得了雨意，泛起难以描述的水光朦胧。

有人进来，把一件斗篷轻轻笼在她肩头。她回头看时，果然是明辰。明辰来时的脚步很轻，夹杂在雨声里，正兀自出神的她竟未听见。他拍拍她的头，道：“你别贪看那雨了，小心明天就着凉。”

她微眯起眼冲他一笑，便如乍起的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不会——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我觉得你没有。”明辰失笑，佯装生气道：“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虽然是在开玩笑，可他目光里的郑重和担心却很真切。雨歆倾身上去拉住他，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

明辰的手轻轻抚在她未加挽束的长发，那笑意却一点点淡下去，只余浅浅的一缕噙在嘴角。他道：“歆儿，其实也没事。当时回春堂那大夫说你未必能救回来，我那时冷静下来就想，若是你真的就这样了，我一定尽我所能把事情查清楚，然后就能心安理得地来找你——”

“住口！”雨歆忙来掩他的口，急道，“不许胡说八道！我会好好的，你也一定要一直好好的。”

她一双沉沉如秋水的眼眸里满是认真，连手都微微有点发抖。明辰几乎是怔了一怔，旋即便有笑意从眼眸深处漫上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别担心，我开玩笑的。”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两人均觉出些尴尬，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原来是素月端着一个斗彩蝶纹托盘过来送药，浅水绿的裙摆如荷叶初翠的那抹清丽，娉娉婷婷地进屋来。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两人牵住的手，两颊便如彤云瞬间烧红，怔怔地再也移不开目光，但还是尽力自持，垂着头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端起药碗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姑娘”。

“我来就好，你先下去吧。”明辰也没顾上看她，随手接过药碗，用瓷匙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低头吹了几下。

素月的手在空中定定地停留了几秒，一排洁白的贝齿已不知不觉咬紧。她终于无可奈何地移开了目光，屈身一礼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她最不喜欢吃药。这药里不知加了些什么，熬得又格外苦，可能是为了祛除体内残余的毒素，颇用了些以毒攻毒的药材。雨歆别过头不想喝，然而看他极耐心地一勺一勺送到唇边，到底还是一面皱着眉，一面张口喝了下去。

明辰把空了的药碗往边上一搁，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粒饴糖，剥开糖纸放到她嘴里，笑道：“歆儿今天可真听话。”

等到雨歆好得差不多时，已是盛夏时节。因为养病时不宜车马劳顿，雨歆便在阮家多住了些日子，只等身子好全了再回芦园去——当然，之所以留在阮府，雨歆自然也有心事未了——就如那理不清的千头万绪还是要理——又是落水，又是秘毒，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这日雨歆正在镜前梳妆。挽月替她梳了姿态灵秀的灵蛇髻，斜簪上一支家常的荷叶莲藕花簪，荷叶是翠绿的碧玺薄薄一片，簪上坠下几朵琢成荷花形的粉色碧玺坠子。花瓣上镶着细细的银丝花边，和耳下一对小银坠子相对摇曳，一色清淡秀丽。她正欲去打开装着杏花香粉的白玉盒子，却见素月向着门的方向作了一礼，盈盈唤了声“公主殿下”。回首看时，却是明珺公主笑吟吟地进来，微笑着唤她的名字：“雨歆，这几天可好点了？”

“公主怎么来得这么早！”雨歆含笑迎上去，“我才起来没多久，刚刚才梳完头发呢！”她忙拉着明珺坐下，又让素月去换了上好的雪水银针来。明珺微微一笑：“瞧你忙的，不过看你这样，这病大约也好了许多。”她今日穿了芙蓉蜜色的满绣蝴蝶夹衣，下面系着深一色的苏缎百褶裙，仿佛是天边最绮艳的一朵彤云，滟滟夺目。两人对面而坐，胭脂红对着萱草绿，便如春花秋月，各自鲜妍。

雨歆浅浅地笑了一下，道：“多谢你关心。是我自己贪玩，呛了口水罢了，调理些日子便没事了。”

两人之前一直默契地把这次的意外称为“病”，可见背后隐情迷雾重重，谁都不愿意轻易触碰。然而这一次来明珺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客套下去，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道：“落水是意外，那中毒呢？你就打算这样算了？”

雨歆唇角轻婉如水的笑意微微一窒，道：“自然不是。”她缓缓收敛了笑容，抬起眼来望向明珺，“那么公主，可以把那日大夫对我的诊断，尽数复述一遍给我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