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的阮清泽眼光深沉冰冷,仿佛打翻了一坛浓墨,几乎不像是她一向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小少爷。雨歆把手掩在宽松的衣袖中,隔着那一层素纱袖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淡淡道:“你不必如此。”
那样轻的动作,阮清泽却忽地捉住了她的手,道:“绮霞当年没少仗着我娘欺负你吧?我不信你不恨她,这都不像你了。”他慢慢回过味来,那眼神便渐次凄静下去,“说到底,你就是不想牵扯上我罢了。”他放手,后退了两步,“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选择帮你和你哥哥。”
雨歆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去,望向柳梢上那一弯冷月。清澈皎洁的柔光似水流动,映在她一双水眸中,便若秋水蕴玥,清盈荡漾。她唇角微扬,仿佛是笑了一下:“我说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有半分勉强或者算计。更何况,现今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已经都不重要了。”
“可是你明明就有失望!”阮清泽脱口而出,“我知道,你终归是不满意的。在其他的事上我都可以听你的,可唯独这一次不能!”
“其实,他也算不上是一个英明圣武的君主吧。”想起明昭,一颗心便如被最尖利的钢针一扎,惨痛往昔鲜血淋漓。她的语气里克制不住地带出一丝轻颤,于是咬住下唇,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忆:“国库有亏,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在颐德山庄围猎?”
“这不是我作为臣下该去议论的。”阮清泽神色一黯,“皇上重用我阮氏,这等背主不忠之事我做不来。你要怨,便怨我吧。”
雨歆连连摇头道:“我真没有怪你——这本来就是我哥哥的异想天开罢了。你身后是老爷和夫人,是一整个阮家,如何能这样轻率倒戈?”
出乎意料,阮清泽倒是笑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我拒绝你,也是为了你好,是为了能保全你。”
“保全我?”
“雨歆,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你选的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阮清泽勉强笑了笑,“如果我帮你,你必然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你在皇上身边一直都不快活吧,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一个不当心就是玩火**,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这样艰难。再者,万一——万一事情败露,你哥哥、我、其他人都有机会远远离开,唯独你,你那时候要怎么办?你在宫城之中,插翅难飞,甚至会成为皇上和你兄长对峙的筹码——我绝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我就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你明白吗?”
他摇头:“我自己身败名裂不重要,可我不想看见你一步步走向险境。也许,我的拒绝会让你恨我怨我,但如果可以断了你的念头,也值得了——你看,你如今跟着景王殿下,我很放心。”他苦涩而无奈地说出最后一句,无力地垂下手。
不是不震惊。雨歆微微睁大了眼,有薄薄的水雾缓慢而温热地浮上眼睛。阮清泽一向对她好,可她从来没仔细想过,他会如此地为她考虑!她听懂了阮清泽这是在劝她,轻轻道:“清泽,谢谢你。”
“我们之间,无需感谢了。”阮清泽颓然扬一扬唇角,叹道,“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你太多,以至于这辈子一次一次地伤心,还要一次一次地帮你,偏偏还得心甘情愿!雨歆,什么都没有你自己重要,你一定要多珍重。”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最后松口气道:“你早点休息,今日是我打扰你了。”
他转身欲要离开,才迈出几步,忽听身后雨歆道:“对不起。”
阮清泽定在那里没有动,背对着她,语意已经很平静:“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快步地走出去,雨歆却忽地笑了,笑得艳光迷离,笑得清婉绝世,笑得那一双眼如同天上的弯月清光流转、璨然生辉,笑得眼角有冷泪簌簌地滚落。
他不知有没有看见,而她依然在笑,笑了许久,才用锦帕拭去了腮边的泪痕。
却说绮霞恰好从阮夫人处回来,满腹心事地带着个小丫头低头往前走。她忽见眼前飞快地掠过一个人影,一时收势不及,便和那人撞了个满怀。绮霞又急又恼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阮清泽的脸!可他此刻神色迷惘,失魂落魄,竟毫无知觉般地又向前走去。走得极快,下盘却虚浮,只见那绣着竹叶的袍角一撩一撩,跌跌撞撞。
绮霞满心的惊怒瞬间无影无踪。她见阮清泽走得摇晃不定,心下担忧,忙跑上去扶住他的手臂,柔声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要是磕着碰着哪里,夫人可要心疼了,绮霞陪您回去吧!”她偶然瞥见他眼角的一点湿渍,心中疑惑顿生,又是担心又是着急,不由得把火撒在身后的小丫头身上,骂道:“死丫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这时候倒一声都不出。少爷的小厮去哪儿了?你快去找找!”
那丫头本也是个多事的,眉眼一挑正要回嘴,却见阮清泽突然转过脸来,向绮霞逼视了片刻,反手重重打了她一耳光。
“教训下人就是这样教训的吗?霞夫人。”他噙着一丝冷笑一字一顿地念完“霞夫人”三字,平日里清俊温和的脸庞在夜色中带着某种狰狞的迷乱。绮霞不可置信地捂住脸,脸颊上渐渐浮起红色的淤肿,火辣辣地疼。
阮清泽毫无情意地转身离开了。绮霞看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怒火和恨意汹涌而上。终于,她转身望着他来的方向,冷笑连连,然后把那缕冷笑凝成了唇上一个深深的齿痕——这是你自找的!
嗯,“黑化”的阮清泽,黑化的绮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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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