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40章 冷泪

雨歆深吸了一口气，抿一抿唇，尽可能平静地看向若璇：“姐姐猜的没错，是我。是我把硃凤散下在发钗上的。”

顾若璇吃惊地抬起头，惊惧的目光正对上她静如深潭秋水的盈盈眼波：“那玥凝的皇儿……”

“顾姐姐，你在责怪我狠心吗？”雨歆低头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的冷茶，声音清凉如雪，琮瑢地穿梭在银匙与盏壁相击的叮咚声中。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响方道：“玥凝的事，是我对不住她和松儿，我真的没想到那天她会出现，我……”她埋下头，怔怔地落下泪来：“姐姐，是我欠她们母子一条命……可我，我也不敢告诉她……”

顾若璇看了她许久，终于呼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最明显的方法也是最隐秘的。为了菱儿的仇，你已经尽力而为了。我不敢替玥凝决定什么，那我就当做从未问过、从未听过，好不好？”她凄然叹息，痛心道：“你还没去看过玥凝吧，她是伤心透了……事已至此，我只盼着她早点恢复过来，她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雨歆轻轻点了点头，叹息道：“姐姐陪我去月影堂看看她吧，我一个人总是不敢去。也算是……也算是给我自己一点安慰。至于折罪，这辈子都是不敢想了。”

因为事出仓促，月影堂里才挂了些日子的喜庆红绸被匆匆换作素白的绢纱，不要说玥凝随身伺候的大宫女香琴，连洒扫屋舍的小丫头亦是脸带戚容。赵玥凝正默默地侧卧在榻上垂泪，两只眼睛都红肿着，失去往日的温柔和美。她的嘴唇苍白如纸，微微地哆嗦着，披散着满头青丝，只裹着一床杏绫被子，薄衫下露出清瘦的身形。玥凝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却一串串地往下淌，喃喃地唤着皇儿的乳名，憔悴如一朵风干的鲜花，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架。香琴正用手巾帮她拭眼泪，只不一会儿，那条手巾便已被泪水和冷汗浸透。

香琴见雨歆和若璇进来，微微露出一点感激神色，屈膝请了安，又软语道：“娘娘先和两位娘娘聊一会儿——您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不如奴婢去御膳房去取些清粥来？”说完悄悄退下。

玥凝似乎未曾听见，只无声无息地流泪。雨歆几步走上前去，挽住她的手，轻轻地唤了声“玥凝”。

她吵哑地答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向里床。

“玥凝！姐姐明白你难过，可失子之痛再痛，终究还是要过去的。”若璇的眼圈已是微红，一语间勾起了她伤心往事，“我和慧妃，也都为人所害失去了自己的骨肉，挺得过去便还有将来，过不去就是无人问津。玥凝，松儿已经走了，你也坚强些，好吗？”她试图去扶玥凝坐起来，玥凝猛地转过身来，用力推开了若璇的手：“姐姐别劝我了，松儿没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赵玥凝这一推几乎用了全力，可她几天不吃不喝，虚弱得像风中的蒲柳。顾若璇不过是向后踉跄了两步，而她自己却颤巍巍地喘成一团。玥凝的脸色极苍白，哭声极凄切，一声声就像扎到雨歆身上一般，连带着她的头脑和心口都一颤一颤地疼痛起来。

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初为人母的玥凝，稚龄可掬的松儿，就这样葬送在她的手里！

“不！你必须得活下去！”雨歆突然上前扳过她的肩头，坚定正视着玥凝被泪水和激愤淹没的脸，“没错，松儿是不在了，可是你呢？豆蔻年华，容颜尚好。你还年轻，你还有机会去争取，而不是就这样放弃了，让皇上、让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渐渐忘记你！”她的声音渐次温柔，“玥凝，松儿如果有灵，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他甚至……等着你再有一个孩子，想和你再续母子缘分。”

玥凝怔怔地望着她，疯狂而迷乱的神色缓缓消退下去。她跌坐在枕边，突然放声大哭：“慧妃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松儿与你是同一天生辰，我怀着他的时候，我怕被人所害，提心吊胆；生他的时候，我咬着毛巾痛得满头是汗，我好怕我会这样死在床上，边上有宫女产婆来来往往，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出想不下去，只看见那金丝玉罗的床帐在眼前天旋地转，那么刺眼地压在我身上，一直压下来。直到我听见松儿的第一声啼哭，我就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一定要好好把他养大，让他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顾若璇轻轻帮她拭去满脸纵横的泪，玥凝抽噎了几声，继续道：“我记得松儿在我怀里一点点离开的感觉，当他抽搐地缩在我臂弯里的时候，他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后来太医告诉我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整个人一下子就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整整三天，我哭都哭不出声来……皇上原本要来看我的，我让香琴把他拒之门外……”

她们认识的赵玥凝一向温柔安静，便是落泪，也要避开人无声无息地难过，而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号，几乎不像是那个笑颜温婉、素颜青鬓的她。赵玥凝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轻地喘息着，好像舒出了一口在胸中闷了多日的浊气，在雨歆帮她梳理长发的时候，她感激地点点头，甚至微微抿了抿唇角。

雨歆柔声劝她：“玥凝，你还记得吗？欣贵人离世的时候，你曾说‘欣贵人黄泉路上，也一定不愿看见你们悲伤的。’那么今天，我就用这句话来劝慰你，小皇子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他的母妃开开心心的。”

玥凝轻轻点头。半响，才提声唤了句“香琴”。

喜出望外的香琴赶紧托着漆雕木盘进来，麻利地收拾好几案，把托盘中一瓷碗江米粥端到玥凝唇边，软语温言，声音甜美：“娘娘喝点粥吧！用的是今年刚贡上来的御田胭脂米，特别地香甜，粥里还加了娘娘最爱吃的鱼腩！”

玥凝抿唇半响，终于启唇喝下第一口。

雨歆怔怔地望着玥凝清减的侧影，心下微凉。

是她太复仇心切，上天才给她这样的惩罚吗？误害玥凝的皇儿，背负上一辈子的愧疚和自责，这是心机算尽的代价吗？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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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冷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