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125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雨歆醒来的时候是十三天后。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间的小小院落，窗外有山，门前有树，树上有知了。这十几天一直照顾她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笑容淳和的农妇，她脱口问这是哪里，农妇却只茫然地答“不知道”，她一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此山之中。

雨歆立时掀帷下榻，身上中迷香的时间太久，才站起来就重重晃了晃。农妇忙上前来扶住她，雨歆一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尽力驱散脑海中的混沌，对农妇道：“夫人能帮我准备一辆车吗？我要下山去一趟最近的城镇，就现在。”

南北之间的小城，秀丽延绵的山脉，滚滚东去的长江。

原来是在瓜州。

茶楼里有年轻的汉子三五成聚，粗劣的陶片酒碗碰撞，遥指着长江以南高高扬起的大梁旌旗大声欢笑；大街上却有须发皆白的老者伏地而哭，他的三个儿子已尽数死在军中；又有人叹了口气，纵然沦丧了北方半片疆域，可到底战事结束了，天下太平了，大梁也依然还在。

大梁元礼十年秋，京都失守，内宫暴乱。元礼帝悲愤难抑，死于乱兵刀下，终年二十九岁。帝年少登基，荡平四海，过不掩功，故追谥曰“献”，后世称梁献帝。

铭人纵火烧宫，京畿一带化为焦土。大梁朝廷遂南下迁都至临安，拥立二皇子槿登基为帝，改元建平，史称南梁。追生母陆氏为昭宁皇后，养母顾氏为昭文皇后。帝尚年幼，群臣拥景王辅政二十年，遂得太平。

北方慕容瑜自立为帝，复国号“铭”，史称后铭。定都奉天，大兴土木，建十二行宫，修官道，定洛口粮仓。北夷野心不死，沿边侵扰不休。又十年，再起战事，帝终伏之。

自此一江之隔，南北分治，分庭抗礼两百年。

说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于平民百姓而言，还是天下太平最为要紧，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纵使遗民泪未尽、意难平，也终会有一代代归于尘土，终于平静的那一天。

长江沿岸，南北之交的瓜州街头，战争横扫而过后的旧创正在渐渐平复。雨歆四下回顾，茫然若失，竟然不知道身是何人，又该去向哪里。

结束了，父母亲人的血仇，哥哥十年如一日的卧薪尝胆，盈霜公主的骄傲、苦痛、期冀与纠缠，一切都结束了。

她怔怔地掉下眼泪，却有稚龄的孩童牵了牵她的衣角，脆声道：“姐姐，买莲蓬吗？”

她低头看去。的确是个卖莲蓬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蓬着头发，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手里抱着一个很大的柳编篮子，满满一篮子小个头的深绿色莲蓬。她忙擦掉眼泪，那孩子见她注目，便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姐姐要买一个莲蓬吗？很甜的莲蓬！”

她便买了一个。秋天的莲蓬已经到了老去的时候，远不如夏天时饱满甜美，已经略略有些萎蔫的征兆。剥开一个吃时，她几乎被苦得沁出眼泪，却又忍不住笑起来——那孩子说“很甜”，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原来成熟莲子的味道是这样的，又是苦涩，又是甘甜。明明已经要落下眼泪，却还是舍不得放下。

雨歆站在江水滚滚的渡口，极目望向江对岸隐约可见的高耸山峦，半晌终于微微扬起唇角。

明辰最后将她送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迎面的江风吹起她几缕没束好的鬓角，露出侧脸优美清隽的轮廓，铅华洗尽，皎皎如玉，依稀还是当年青衣素鬓的小女儿。她惘然望向遥远无垠的天际，眼中神色渐渐淡去，最后眉眼一弯，“扑”地笑了。

谁知道还会不会相见呢？若是不再见，便各许余生安好；若是想再见，无论今生还剩几分缘分，无论千山万水阴差阳错，也总是还能再次遇见的。

她就在这里，慢慢地等，好好地过。

“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讲完了呀。”

“贵妃娘娘她人呢？”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这样风华绝代的一代美人，想必是不甘受辱为国赴死，真是可怜可敬哪！”

“那娘娘为何没有被追封？献宗朝的妃子，可大多都得了忠贞不屈的追谥啊。”

“听人说是景王殿下他老人家的意思——小声点，大约是觉着先帝爷过于宠爱贵妃，才招致当年灾祸，因此有所怀恨，不愿追封？”

“这样也说得通——阮娘娘烈性，阮氏可真是满门忠烈，怨不得他们家一门功勋，富贵齐天。不说几个月前去世的老大人了，便是这小阮大人，年纪轻轻，那可是护驾南迁的大功臣，景王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可是我听醉白楼的说书先生说，北边的那位皇后娘娘，似乎也姓阮？”

“嘘……不能吧，小阮大人不就阮娘娘这一个妹妹？”

“阮氏可不是什么满大街的姓。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啊，而且听说年岁也差不多？莫不是什么远方亲戚吧？”

“这我可不敢胡说。你要问，就问那什么醉白楼的说书先生去吧，走嘞！”

当年七月半长街上的莲子，还有人记得甜是不甜？

正文完结。

从一月份开文到现在，一转眼半年过去，真是一段寂寞的更新旅程。中间各种各样的波折和生活的复杂波澜，自不必提。

不知道除了我自己，有多少人看过或者看到过这些文字呢？

歆和辰的故事，我觉得给他们留一点选择的余地，应该还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吧。

总之，看到这里的你，希望你喜欢。

写了好多番外，因为正文是以女主的视角写的，很多前因后果背后故事都没有讲明白，男女主的萦秋的慕容瑜的阮清泽的还有你意想不到的，接下来会陆续放出来，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是日更，最近还挺多事情的（逃跑）。总之，我个人觉得番外的内容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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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