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122章 千军万马莫等闲

她几乎没能站稳，身体晃了一晃扶住城墙，脑中炸开白茫茫的一片，回头看向明辰：“这……这是在昆吾山失踪的那……二十万兵马？”

明辰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袭黑衣潇潇，在晨光中变作略微透明的颜色。他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很多复杂的东西，轻声道：“是。”

所有断掉的线开始在她脑中串联起来。意外战败的二十万大军，京城格外空虚的兵力，四面边防与北夷的交战，慕容氏入侵中原的长驱直入，明昭临死前对槿儿的格外重视……他那样骄傲的少年帝王，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死去，怎么可能愿意把列祖列宗积攒下的江山轻易拱手让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宣告失败？

如果不是蕊衣用贵妃令骗开城门，慕容氏兵马根本不会有机会冲进皇城！说到底……只差了一步，也就只差了这一步！雨歆的牙齿开始发抖：“这……这是一个局？”

“雨歆，你很聪明。”明辰的眼光深处有渐渐暗下去的悲悯，“可惜我与成将军还是来晚了……”

她的舌头仿佛被冻住了，木然地问：“那……那萧氏反叛，兵败昆吾，都是假的？”

“不是。萧氏叛乱是真的，大败也是真的，只是，”他叹了口气，“在昆吾山附近与北夷人同归于尽的，不是我们，而是长河镇上万百姓。”

“长河？”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说过。

明辰眼中愈发沉重，道：“两年前慕容氏重兵包围长河镇，皇上果断决定从昆吾山调兵，救下全镇人的性命。长河百姓感念皇上恩德，在我们被北夷人逼进深山时举镇而上，拖延夷人，我们才得以脱逃。皇上得知后便令我们暗藏行迹，假作失踪。可长河镇上上下下万余百姓，是真真正正以一己之力对抗北夷兵马，妇孺老小，无一幸免。”

长河镇！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何处。兵围长河，正是当年为救慕容瑜她所选择的一着棋！如今两军之间胜负未决，波澜却起于多年前她的一念。而长河镇的万余百姓——在她当年看来无关紧要面目模糊的这一群普通人——为大梁以卵击石，生生落于凶残野蛮的北夷人之手，又是何等的忠烈英勇！

她深深震动，退开一步，脊背抵在城墙上，喃喃道：“是我的错。”

“你的错？”明辰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却并没有到眼睛里。他的眸光很明净，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发紧：“雨歆，为什么？”

她很想回答“我只是觉得感慨”，也很想笑一笑说一句“已经知道了结果，就不必再问为什么了吧”，可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问的不是长河镇的围魏救赵，而是问她这些年来骗他的所有事和不敢说的所有事。

雨歆本能地想再后退一步，却发现身后已经是坚不可摧的城墙，无路可退。于是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回答他，眸光微垂，轻轻道：“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小小侍婢。”

“嗯。”

“我两度入宫，也并不是为了阮家小姐。”

“嗯。”

“我也不曾因为少小离家，忘却姓氏。”

“嗯。”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因为我姓……慕容。”

明辰眼中终于有一道明显的波动，却还是轻轻点头，应道：“嗯。”然后她紧接着说：“慕容瑜是我的亲哥哥。”

他明净如黑曜石的眼瞳中有火光乍地一跳，复又沉静下去，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意外和震惊。“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从来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总是在害怕，总是在为难，而我则总是在猜想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你好像总希望我离得远远的什么也不知道，”明辰索然笑了笑，眸光温然望向她，“可是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气你，怨你，放了你，又放不下你。

雨歆的唇瓣开始哆嗦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猜的。也许是方才，也许是今日，也许是这几个月随军在外与慕容氏交锋的时候，也许是中秋夜宴，也许是更早，你我在芦园的那段日子。”他弧度纤长的眼角轻轻扬起，双眼微眯，几乎是很轻松寻常地冲她一笑，“你什么时候不当心让我知道的，你自己想想？”

那样微蕴笑意的语气，仿佛还是在芦园的时候，她半夜做了噩梦惊醒，他便歪在窗台上想要逗她一笑。而芦园玉碎的那一日起，他便渐渐地淡下去，沉下去，再不复那眉眼清扬的少年意气。雨歆的眼泪一下子盈满双睫：“那……你还愿意留下我？”

“雨歆啊，”他温柔地叹了一口气，“你明知故问。”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那时就想，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来大梁是为了什么，只要她还愿意在芦园，还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而他会一直陪着她，许她长命百岁，让她平安喜乐。

等过几年天下安定再无忧患，他便请旨离京，远离这是非之地，带着她去云游四海。再过很多很多年，他们可以找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住下。等她和他都长了白头发，再也折腾不动了，或许他可以趁她照着镜子烦恼今天又长了几根白发时若无其事地问一句，若是她还不肯说，那就算了。

他带着她玩，哄着她笑，给她办一个芦花漫天明月当空的生辰，看着她甜美如初荷的笑容，悄悄地安排着天长地久，却不知道她笑颜背后心知肚明的只争朝夕。明辰的眼光中有依稀温柔，好像想起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淡淡一笑：“你看，我没留住你，也没拦住你。你我之间，还是走到了今天。”

朝霞的流光映红了大半面城墙。百尺高楼上风声猎猎，扬起两个人单薄的衣摆，他的墨色玄衣有锋利如刀的棱角，而她素色的裙袂苍凉如雪，微微翻飞如飞不高的蝴蝶。城楼下起了起一阵伏一阵的喊杀声，横亘在两人之间，好像方才那些温柔的对白，都是一个十分荒唐的笑话。

雨歆忽道：“对不起。”

等过几年天下安定再无忧患，他便请旨离京，远离这是非之地，带着她去云游四海。再过很多很多年，他们可以找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住下。等她和他都长了白头发，再也折腾不动了，或许他可以趁她照着镜子烦恼今天又长了几根白发时若无其事地问一句，若是她还不肯说，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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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写到这里我还挺难过的。

明昭在最后的最后还是留了后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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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千军万马莫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