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闲事 第255章 番外：回娘家（二）[番外]

番外：回娘家（二）

落脚处安置在一栋独立的别墅里。

别墅的位置并不偏僻，但与周围的建筑都相隔了最少三五分钟的车程。外围是篱笆围起来的院子，种了树、用石子铺设了园子，给住屋提供了足够的私密性。还有一条极平稳宽敞的主路，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正门口，前门宽大，适合轮椅通行。屋子背后，还有一小片山林似的风景，种了几棵果树，搭建了凉亭，还有个泳池。整体占地超过一千平米，放在朝城并不昂贵，可放在寸土寸金的北舟城第一区，不可谓不奢侈。

侍者将二人引进门，除了门口鞋架附近铺了短毛的地毯，整个房屋的地面采用的是医疗部常见的自流平，轮椅能够自如推行，且不会过分坚硬，哪怕摔着也不容易受伤。家具摆放宽敞，大部分门把手、台面都相对低矮，还有些可升降的，没有家具靠墙的位置则修了扶手。

室内并无被人住过的痕迹，却也不似那些新装修的房子那样空落落的。新风系统和空调开着，沙发扶手上搭着格纹薄绒毯。游子龙推着沈让进屋，还没来得及换鞋，就有三名年轻侍者半跪下，一人拿着布给沈让擦轮椅的轮胎，一人半跪在沈让面前。

还有一人半跪游子龙面前，手中拿着拖鞋和毛巾，还伸手脱他的鞋……

游子龙差点蹦到屋顶上。

“干嘛！”游子龙发出一声惨叫。

沈让坐在轮椅上，回头看见他炸毛的模样，冷淡的眼神中终于染上几分烟火气。沈让哄狗子似的开口，声音柔和，“换鞋、擦脚。”

某一瞬间，游子龙依稀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大户人家精心饲养的大型犬，进门需要擦脚……

不知道狗子怎么想，但游子龙反正是受不了的。他炸着毛躲开，连连摆手，口中拒绝三连，“不不不不用了谢谢麻烦你们了拖鞋放着就行我自己来……”

一旁的沈让却没有这么大反应。沈让已经任由带着白手套的侍者把他绵软的脚从轮椅踏板上捧起来，放在膝上，小心地脱掉皮鞋，又将在略微水肿的脚腕勒出红印的袜子也一并脱下，仔细检查每一寸皮肤，另一人用干净的湿巾擦过轮椅脚踏板，这边则为沈让换上了毛绒的居家袜。

沈让从来都不愿意被人碰，先前被人绑走，左边脚踝和小腿骨折，那时忙着救命，没顾上仔细矫正，养好之后就愈发有些变形，他更不爱让别人碰了。

没想这会儿却没提出半点异议。

沈让瘫痪了几年，阎王殿里杀了几个来回，肌肉不可避免地萎缩了，一双腿比那侍者的小臂还细。只见面条似的小腿被带着白手套的手托着，伶仃枯瘦，唯独裤脚隐约露出的小腿肚有一丁点软肉，在白色的手套中流淌着滩开。

侍者将居家袜套上，捧着他的脚，试图放回脚踏板，却忽然发觉角度有些不对。沈让的身高超过一米八，双腿修长，此时不知怎么的比刚刚还要长了一截，脚后跟卡在踏板前沿放不回去。

人体下肢的骨骼本是联动的，小腿垂下去，胯骨的角度则会跟着旋转。

他瘫得严重，腿上丝毫没有力量，姿势全是靠轮椅支撑着骨头。小腿骤然挪开，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稍稍下滑，发生这种情况也是常态。可那侍者大约也是第一回面对面接触瘫成这样的，捧着完全没有肌肉的腿脚，完全不敢用力，一时间手足无措。

沈让垂着眼，沉默地看着两名侍者半跪着为难。他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试着把身体撑起来些，好将坐着的着力点往后挪挪。

两名侍者合力推着他的腿，一人抬膝弯，一人托脚踝，好歹是把脚塞回了脚踏板。沈让倒是没说什么，这两人急了一头汗。

游子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本以为沈让会拒绝，哪怕一开始不拒绝，到后来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按照他对沈让的了解，沈让也一定会出言赶人。可直到沈让两只脚的居家袜都穿上，被生硬地搬回脚踏板，沈让都一言未发。

见侍者推着轮椅往前走，游子龙才如梦初醒。

他眨巴着眼睛，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约是累了，又或者出于什么别的原因，沈让的话比平常少。侍者仍旧是那副低着头卑躬屈膝的模样，引着两人先去卧室休息片刻，医疗团队已经在待命，午饭也会按照他们点菜时要求的时间准备好，就在住处吃。

卧室床铺宽大，床垫松软，侍者低着头介绍，“下层的床垫乳胶，上层床垫是由鹅毛杆分区填充的，易受压部分有额外的保护层，整体透气性好，最上层铺了羊毛垫，柔软、干爽、调控温度。能最大程度保证舒适性。我们会半夜协助您翻身避免压疮……”

“如果您不满意，我们也准备了带气压泵的医用床垫。”

沈让点点头，伸出手。他手指蜷曲，便用掌根按了按床垫。指尖被压在掌心。像猫科动物的肉垫，腕骨突兀，线条瘦削，显得优美而秀气。

他试图用力，用力得手肘都有些超伸，床褥缓慢地被压下去一个小小的凹陷。没想只是这一下动作，他上身就失去了平衡，向左侧倾斜过去，倒不至于摔出去，却明显卡在那里，自己是起不来的。

他脸色白了一瞬，眉间是吃痛的微蹙。

侍者连忙给他扶起来了。

坐直之后，沈让却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个插曲，又拍了拍床垫，也不知得出什么结论来，就点了头。

气压泵噪音大，哨兵会睡不好。

侍者又打开一旁的衣柜，从中端出叠好的衣服，供沈让挑选。睡衣、制服、运动服都有，侍者逐一捧出来。沈让拢共发出了两声“嗯”，甚至没抬手，没多余的半个字。

侍者已经拿着那两套选好的衣服下去了，游子龙还在一旁试图重启自己错乱的语言系统。

“让……”

“咳。”沈让眼皮一抬。

游子龙差点拧着舌头，连忙改口，“让我也选一套。”

沈让看向另一个衣柜，“嗯，去吧。”

游子龙对着衣柜里那些衣服，却似乎遇见了什么世纪难题。他沉吟了大概有三分钟，皱着眉头，忽然提出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问题。

“这样的房子多久能建好？”

沈让闻言转过轮椅，眉头挑起来，“怎么？”

“你想建一个？”沈让有些惊讶。

他斟酌着怎么与游子龙解释。

这房子本身朝城并不是负担不起，但真正让人感到不同的，应该是其中的人力。好比说床垫，朝城可以采购同样的床垫，贵不到哪里去。可如果没有专人每天换洗烘干，它就很难达到这样的松软度。

游子龙却摇摇头。

“这地方一周建不出来吧？”游子龙问。

沈让这回没跟上他的脑回路，歪了歪头。

游子龙觉得他这模样很可爱——沈让自己大概没有意识到，自从几场大病，经历了连手臂也抬不起来的日子，他就多了许多歪头、撇嘴之类的小动作，加之如今生活不再紧绷着，他的面部表情也就愈发鲜活起来。

游子龙一脸欲言又止。

沈让余光瞟见旁人，又吩咐道，“你们准备午饭吧，医疗队不用过来，都出去，门关上，我累了。”

看着侍者逐一退出去，卧室门关上，游子龙这才松了口气。

“我是说，这地方一周肯定建不出来……”游子龙动了动耳朵，听见人确实是走了，重新开口。

“这一看就是给你量身定做的，他们才不是这次请你过来帮忙的……肯定是蓄谋已久……就是为了用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诱惑你……”

最后半句被他自己模糊在嘴里，又咽了回去。

沈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点声。”

“就是为了用％￥#@#……”

“……”游子龙委屈巴巴看回去。

“朝城条件确实差一点，但是……你如果喜欢这种，我们也可以努力啊！”游子龙指了指卧室门，气不顺，“小火龙也给你换鞋换袜子的！大不了我去买双手套！两双！七双！买七种颜色！每天都换新的手套！”

沈让哭笑不得。

“你想哪儿去了？”

“……你不是挺享受这种生活吗？”游子龙声音渐弱，“不然你怎么会允许别人碰你的……帮你换鞋……”

沈让愣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甩出一个问题，“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游子龙眉头一皱。

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生在特大基地抚川港，是技术人员的子女，自己又是火系异能者，流浪时见过最苦的日子，后来进了朝城，跟着城主混，自诩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非要说来，相比他曾经在第四区时见到的浮夸奢华、极尽享乐，其实这里已经相当低调。

可每个人都像活在套子里，有一种“伪人”的怪异。连沈让都变了模样，不再是朝城那个手握大权、严厉，却能和下属打成一片的上位者。每个人都体贴得过分，让他非常不自在。

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这里，你不能把人当人。”

沈让看穿了他的想法，忽然出声。

“在你面前，他们是侍者、服务生、司机、保姆。在他们的家人朋友面前，他们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对他们说太多话，并不会让他们生活的更好。”

“他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交朋友的。你我多说一句他们不该听的，他们就少一天活头。如果真的想让他们好，就配合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安全地拿到薪水，回家去抬头挺胸做人。”

游子龙木讷地看着他。

沈让却叹了口气。

“可时间久了，习惯了不把别人当人，就很容易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游子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看着沈让，似乎十分费解，“可是，命都只有一条啊！朝城不就是能平等对待大家吗！”

沈让看着他，眼中透出些似笑非笑的意味，语气里却尽是无奈，或许还有几分调侃自嘲。他说：“问题是我还没那么大本事把这里改名朝城。”

游子龙没有接话。

他俯身亲了亲沈让的眉心。

他家让让心很大，大得他有些心疼。可想到心这么大的人却要终其一生困在小小的轮椅方寸中，他就更心疼了。他在沈让膝前蹲下，熟门熟路地牵起沈让的手腕，将凉冰冰的手指在脸上蹭了几下，将那些手指展开，覆盖着自己的脸颊。

“能建立朝城，我们让让已经是最厉害的人了——”

在机场哐哐码字。

这个番外应该有4章。

其中有一章估计不能播。

呜呜我好喜欢摸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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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番外：回娘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