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闲事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签到

第一百五十五章签到

场地距离办公楼和宿舍有一段距离，沈让向来认路的本事不怎么样，东拐西拐走错了几个路口才总算找到这地方。外头是广阔的草坪，面积少说有几千平米，石子地面，草坪中间放着烧烤架，散落了几个落灰的懒人沙发。往里走，是一间两三百平的房子，此时正灯火通明，在四合暮色中照亮一片，显得分外温暖。

说是宴厅，游子龙觉得这地方更像是国外电影里的那种庄园。

路面是石子路，前几日下过雨，地上湿滑泥泞，吃不住劲，沈让握着手推轮也不怎么推得动，需得握住外圈轮胎才能一步深一步浅地前进。下车之后没推几步，手上就蹭得都是泥。

游子龙走在沈让身边，并不主动抢过轮椅的控制权，只在沟沟坎坎的地方稍稍推一把帮他，两人走得速度很慢。游子龙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揣着新鲜感和难免的小小紧张，却逐渐在这样缓慢的步调中放松下来。

落地窗内，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他们逐渐离得近了，里面的人不知是谁率先看到了这边，顿时好几个人迎出来，里头还有没挤出来的人蹦跶着打招呼。这一蹦跶，可不得了，里头的人纷纷看过来。炸天小队几人拔腿就往外冲，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纷纷跟风一窝蜂冲出来，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沈让伤后出行不便，除了去外城区学校那会的异能表演赛，几乎就再没有露过面，除了亲近的几人，许多人都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愿意现身聚会，众人都相当惊讶。见他坐着轮椅，整个人消瘦苍白，一副大病过的模样，与往日判若两人。有些情绪丰富的战士顿时红了眼眶，又在笑闹中遮掩过去。

人们自发地站到两侧，好给沈让的轮椅让出空间，有人在门边帮着拉开门，连外城区进来兼职的服务生都被挤到一边。

沈让笑着答谢，就这么被簇拥着进了门。

炸天小队你一言我一语，混在人群喧哗声中，游子龙啥也听不清，只被挤得站不住脚，老墨仗着自己是主官，挤得霸道，上前和沈让点了个头，下一秒就和游子龙对上了眼神。他极顺手地把胳膊一把搭在游子龙肩上。

“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兄弟这主意——”老墨邀功。

他连连点头，赞不绝口。都靠老墨这狗头军师，他才能剑走偏锋拿个第三，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家长官的卧室。

沈让被人们围着，哭笑不得地应酬了片刻，实在嫌吵，摆摆手，这才叫人群散了。进门的活动室主要负责娱乐，餐厅在隔壁。说是隔壁，但与活动室紧挨着，只有一个拱门，并非是能开关的那种房间门。老墨搭着游子龙的肩膀，说着话就带他往餐厅走，游子龙一步三回头地找沈让。

只见沈让身边站着个服务生，拿个食堂端饭的深棕色塑料托盘托着个盘子，盘子上放了——呃，一条叠好的毛巾？

沈让低着头，正用牙齿咬着助力手套腕部的魔术贴，在试图把手套脱下来。

“你不管他，他讲究多得很！”老墨招呼游子龙。

游子龙听不得别人说沈让，顿时撇撇嘴，为长官申辩，“这叫爱干净！”他目不转睛看着沈让，见沈让操作得还算顺利，旁边也有人帮忙拿塑料袋装着手套，在沈让的指挥下放起来收好，他这才转过去，跟着老墨进了餐厅。

服务生穿着衬衫西裤小围裙，有模有样的穿梭在宴厅中。有些是外城区来兼职打工的，也有些是食堂的人，看着眼熟。游子龙对着装潢精致的宴会赞不绝口，老墨索性就带着这群“土包子”转一圈，长长见识。

有服务生拿着装着签到本的盘子，停在了沈让面前。

先入眼的是一只手，和一只金属铁钩。

吴寻。

他如每个服务生一样，穿着一身小西装，系着深色的围裙，身形挺拔，衬衫下依旧有漂亮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他原本也是作战部的人，后来受伤残疾，右手截肢，装上了一根金属钩子，从此离开作战部。他说舍不得内城区，于是去了食堂负责清洁和端盘子，也就从参加宴会的身份，突然变成了服务生。

沈让仰起头，看见是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将签到本向前递过去。

签到本夹在个写字板上，厚厚一沓纸，一根黑绳子拴着支细细的圆珠笔，一看就是作战部统一发放的文具。“作战部的文具”因为质量不佳，在朝城都快成了一个梗，但因为用得少，沈让也懒得管。

沈让瞧着签到本，微微抿了抿嘴。

他先前推过轮椅，又用热毛巾擦了手，手指和掌根都泛着粉色，看着白里透红，可却不堪大用。签到本的塑料背板紧挨着托盘，连健全人都未必能一下子拿起来，以他残存的这点手功能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于是想去抓上头的纸质部分。

可手臂发力的角度有限，手指又无力，那签到本格外重，他拿着边缘，食指和无名指一点也夹不住，角度不对，签到本被他拽出来几张纸，“哗啦”一声，撕开了一张。

一瞬间，气氛有些尴尬。

作战部很多人在沈让受伤之后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虽然心里头知道城主这回受伤严重，落下了终身残疾，也见过他轮椅出行，所以表现得还算自然。可是心里知道与面对面遇到又不大一样，城主从前碾压多少哨兵的体魄力气，如今连一个签到本都拿不住，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吴寻低着头，连连道歉，却没有退开放过沈让的意思。

胡颜颜想来圆场，却被沈让毫无感情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

沈让将轮椅转了个角度，正对着签到本递过来的方向，这次，他双手都抬起来，一手推着签到本，将塑料背板推出去一个角，另一只手接过拿探出来的一角，随后双手往身前扒拉，几乎将那签到本捧着，才算接进怀里。

他低着头，将写字板压在腿上放好，先是用左手扶着，想了想，又换了右手。

他用掌根蹭着，蹭好几下才能成功地翻一页。有时蹭的力道不好，纸张折出一个褶皱却翻不过去，有时一下翻了好几张。

旁边人看不过眼，可沈让没有说不，也没有人敢出来说一句什么。这签到本如果是别人递的，那都还好说，可偏偏是吴寻。

——同为受伤残疾，吴寻被迫离开作战部，而沈让仍身居高位。沈让曾说人们生而平等，朝城不认同外头的丛林法则，曾说无论有没有异能，是不是哨兵向导的特殊体质，都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

更有知道内情的人，知道吴寻曾多次顶风提出申请，希望朝城开放“新人类计划”，沈让当年大发雷霆，让他死了这条心。后来吴寻不提了，沈让竟意外地没有对他做出进一步的处理，只是把人留在食堂干活。

沈让没有低头的意思。

游子龙见沈让迟迟不进来，放心不下，跑出来看。

他没看明白外头是个什么场景，只见沈让用稍微灵便一些的左手笨拙地拽着那根又细又软的黑色长绳，一点一点往腿上扒拉，最后拿到圆珠笔。他将笔的末端用右手压在写字板上，想用左手把笔抓起来，试了几次，却都没成功。他只得将左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借助视觉，将笔从虚握成拳的手中穿过去，才算拿起来。

可惜拿的是反着的。

沈让左手持笔，将笔尖调转过来，再用右手按住，如法炮制，重新用左手握住了笔。说是握笔，他几根手指却如麻花一样，食指拇指尚且是正常的姿势，中指却也扣在笔身，而无名指被压在下头，与小指被挤压着叠在一起。他尚且不满意，右手帮着调整了几次姿势，最后将那支笔卡在虎口和中指与无名指指根之间，才算堪堪握稳。

操作之间，那写字板从腿上滑下来一点。

游子龙左右看看，跑去沈让身边，不动声色地用腿顶了一下。沈让仍低着头，弓着背，极认真地看着笔尖。

“沈”字第一笔，就直接从自己的格子划拉到了下面三行。沈让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微不可见地动作一僵。

游子龙暗道不好。

“餐厅里就有桌子，好写一点——为什么非要在这儿签？”游子龙不明白众人为什么不帮沈让说话，他蹲下身，一双圆眼睛看着沈让，“或者我帮你扶着，你两只手写。”

沈让好不容易才摆出着写字的姿势，眼神都没给游子龙匀出来半个。他目光死死盯着笔尖，才勉强把笔尖重新对准自己名字后面的签到格子里，却因为手臂力气没把握好，往下一怼，那笔差点他从手中另一端怼出来。他本就是靠着瘫痪的手指不受控的肌张力卡住的笔，此时移了位，笔身顿时摇摇晃晃，一抽就能抽走，更别谈控笔写字。

游子龙见他如此，站起来弯下腰，几乎从背后抱着他，捉住了他的手。

“小火龙帮你好不好？”

游子龙抽空瞪了吴寻一眼，随后像教小孩子写字那样，温热的手掌覆在沈让软无力的手背，右手帮他重新调整了握笔姿势。他自己写字写得就像稀烂，更别提手把手教别人，他却不以为意，笨拙地带着沈让的手，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沈让的名字。

好歹算是横平竖直，他尽力了。

沈让教他异能，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哨兵。

而今他教沈让写字。

他写得难看，尴尬地露出个笑容，随后翻了翻找到自己，用左手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游子龙”上去。炸天小队见状，也各自说着“哎呀，刚刚忘记签名了”然后接过签到本，自己刚刚签好的儿童字体签名划上一堆乱糟糟的圈圈，有样学样地写上一个个更难看的狗爬字。

沈让那个签名或成全场最工整、最好看的。

据说，后来负责作战部文化扫盲的程七看着这一整本堪比小学一年级学生字体的签到本，流下了痛苦并感动的泪水。

再后来，听说游子龙开始练字了。

对不起我又鸽了好久然后倒回来改这一章了！

这下感觉好像稍微对一点了

最新修订于23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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