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 第13章 回故地

两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沈长缨看了那张纸一会儿，把它撕了。

“现在该交给殿下处理了，这件事情，必须要让陛下知道。”她将撕碎的纸片握在手里，和周温安对视，眼睛里没有笑意，似乎是悲凉。

“好。但北国使臣的安危仍旧要保。”

“殿下，北国只来了一个重臣。”沈长缨突然想到了一个点。“而且，只是名义上说的重臣，不是吗？”

周温安突然感到后背上蔓延上来一股凉意，“北国差一个理由，一个起兵的理由。”

“如果北国这所谓重臣死在了京都，或者死在了大昌国境。那么殿下和整个大昌都将不得安宁。”沈长缨补充。

如果北国差的就是这个理由，再加上周温煦对周温安的敌意，很有可能，要杀这使团的就是两拨人了。

“咔擦，”周温安手中的折扇被生生地捏断，“真是个好差事啊。”

那折扇被最终和那团纸屑一起被扔进了火盆里，焚烧过后的纸灰被风掀起来，消失地无影无踪。

周温安急匆匆地进了宫，只剩了沈长缨一个人。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待过了，竟然有些不适应。

沈长缨一个人出了门。身影掠过长庆街、民安街，堪勘停在望平街街口。街道上人潮拥挤，叫卖声络绎不绝。一旁的小孩闹着要吃糖，拥拥挤挤之间还撞到了沈长缨。小孩母亲把小孩拉走，对着她不停地说抱歉。

“没事。”

等人走后，她才发现，有泪不自觉掉了下来。泪眼朦胧中，恍然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喜欢在望平街瞎跑的小姑娘。泪涌了上来，完全模糊了双眼，擦掉以后眼前又回到原本的场景。

她走一步，心情便沉重一分。等走了一段后，转身看向左侧。

是座青楼。

牌匾上刻着满春院三个大字，往里一瞧，满地的纸迷金醉。她没再向前踏一步，好似有什么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有只手揽住她的腰，“小娘子站在这外面作甚？不如陪我进去喝杯酒？”

她从满脑子空白的状态脱离出来，下意识就拿开那人的手，然后对着那人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跌在了地上，揉着肚子，“你怎么还打人呢？”正打算撑着站起来，没想到沈长缨又来了一脚，直接踏在他胸口。

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一个出口，沈长缨俯身看着那人，脸上带着阴冷的笑。

那人从未见过女子有那样的表情，冷的周身温度都降了降，不由得想要站起来，但胸口被沈长缨踏着，动弹不得。

“姑娘，在下冒犯了姑娘，向姑娘赔礼，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次吧。”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那人好面子，着急赔礼要站起来。

沈长缨脚没动，眼睛盯着满春院，发现心中的情绪还是发泄不完，正提着那人的衣领要把他往前摔的时候，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唤：“沈元冬。”

不是沈长缨，是沈元冬。

她慌忙回头，发现周围只有围观的民众，没有一张是熟悉的脸。

她松开那人，“滚。”然后拍了拍离开，穿过哄哄闹闹的人群，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满春院。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见滔天火光。

她到了北锦斋，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衣冠楚楚，不见丝毫慌乱。

那声“沈元冬”是错觉，她告诉自己。

北锦斋中有备好的纸墨笔砚，她坐下来仔细地研着墨，借这种机械而简单的行为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不如抄佛经，她这样想着，然后绞尽脑汁的去搜索记忆里残存的佛经片段，却发现丁点儿都没剩下。北锦斋陈设相当简单，似乎还没有书。沈长缨去找了一轮，一本能抄的都没有。反而在翻东西的时候，磕到了头。

当她按着被磕到的地方，直接坐到了地上，发现心情好了很多。像是被重新扯回了现实世界，会为找不到一本书而烦恼，会因为磕到头而感觉到痛。

“沈姑娘，璟王殿下回来了。”周温安府里的丫头都差不多，脸色永远平平淡淡的，动作永远不慌不忙。那院外的丫头跟她通报完后，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周温安通报的怎么样了，她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收拾了一下往书房赶，迎面遇上周温安。

“怎么样？陛下是如何说的？”

“不曾见到。”周温安在屋外守了整整两个时辰，老皇帝却还在忙着试新炼好的丹药，抽不出身。

沈长缨在了解了来龙去脉后，手攥得紧极了，却发现手头并没有折扇。

“今日还有晚宴，必须要见到陛下，北国使臣今日已经出发了。”她思来想去，只有这一机会了。

“宫宴还有一个小时开始。”两人一边向北锦斋的方向走，心情尤为沉重。

两人回了各自的院子换了得体的衣装，便匆匆忙忙往宫中赶。

“北国人以游牧为生，体格强健，如果这哈尔巴拉不是假的，他和一同前来的使者功夫应该不会太差。”两人此时一同坐到了马车，马车行的飞快，车上的人脑子也没停下来半分。

“如果哈尔巴拉是真的，北国要杀他只有可能是他与皇室有冲突，可密探传来的消息，那哈尔巴拉与皇室并无冲突，而且还与北国公主相恋。”周温安补充，“这个解释不通。”

“如果是假的的话，那就非常危险了。”

“北国现在差的只是一个理由，也就意味着，无论哈尔巴拉是不是真的，只要他能死在京都或是大昌其余地方，只要是大昌境内，他们的目的都算达到了。”

“又或者，”沈长缨想了想，觉得这是非常悲观的念头，但还是说了出来，“他们还有别的理由。既然兵马已经备足了，什么理由都只是表面功夫，就算直接撕破脸都没事。”

沈长缨才踏进京都这大圈子，便遇上这档子事，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好。

“沈长缨，后悔了吗？”周温安看到她面上的愁容，问她。

她一面讶异于周温安精准地猜到她的想法，一面回答：“只是愁而已，若说后悔，没有。”她早就想到了会回到京都，知道前方困难重重，只是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我要走的路，从来没人拦得住我。她将后面一句埋在了心里，收敛起那张扬的心性。

周温安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沈姑娘好气度。”

南门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步行入南华宫。

这次的宫宴是宫中例来的每月的家庭宴会，只有皇室贵族会参加。周温安领着沈长缨到了席位上，“若有人问起你——”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该怎样说沈长缨的身份，却发现没什么合适的，说侍妾是冒犯，说其他的身份好像带她进来又不太对。

“说我是殿下的侍卫好了，殿下不是派牧平出去了吗？就当我是代替牧平吧。”沈长缨刚巧今日换的是一身干练的黑装，头发高束，一双明眸在灯火照映下格外亮，周温安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她那双眼睛上移开。

“好。”

沈长缨如其他随从侍卫一样站在席位稍后的地方，宴会不准携带兵器，沈长缨的刀被留在了车上，没东西可抱，两只手都有些不自在。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到那些逐渐入席的皇子和公主上。大部分人已就位，剩了两三个席位是空的。沈长缨正对的席位坐着一位公主，按年幼来的话，应该是八公主，八公主早年嫁给了丞相之子，听说夫妻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剩余没来的，就只有太子、四皇子和刚刚离开的周温安。

周德旭和太子妃来的时候，周温安还没回来。沈长缨想起中午那太子妃热情的样子，不仅往后缩了缩。

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她在心里默念。

“你也来了？看来璟王殿下的确很看重你。”太子妃径直走了过来，声音不大，但把周遭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中午忘了问，有些失礼。”

沈长缨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身材虽然娇小，但气势却不低，的确是王公大臣家养出来的千金，所做之事都合乎礼数，其实抛开沈长缨的个人习惯，这太子妃的确是适合在皇族和大臣的女眷中周旋的人。

只可惜沈长缨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所以在与太子妃交谈的过程中，她显得格外小心。

“长缨，在下沈长缨。”

“少见女子是这样打扮的呢，显得格外干练。”

“太子妃殿下天姿国色，这火红的宫装尤为衬您的身姿，殿下的风采，令长缨叹服。”不喜欢归不喜欢，该奉承的她可一句都不落。

“沈姑娘可真是厉害，这天姿国色四字，我可担不起。”那太子妃掩面笑着，然后便要告辞：“宴会要开始了，我该回去了。沈姑娘，下次一定好好约你。”

沈长缨笑着迎走了，直到看到太子妃入座后表情才舒缓下来，见没有人往这边瞧，一只手摸了摸脸，舒缓一下笑僵了的嘴角。

当皇帝踱着步子坐到主位上时，周温安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