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就是这样的,永远不满足,越来越贪婪,从前,他想着只要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就满足了,可看了一眼之后,就想着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哪怕一天都好。
可在她身边久了,就想要做她夫君,哪怕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做了她夫君,又疯狂的嫉妒楚连城,疯狂的想要得到她的心,现在竟然还奢求长久,他舍不得死了,真的舍不得了。
可天下正值乱世,人命都如蝼蚁,生死都成问题,遑论情爱啊。
他出乎意料的活下来了,可从此以后,一切就再不在他掌控之中了,前路漫漫,再也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了。
慕不言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弄疼了他,“秦长生,以后不要这样了,再也不要这样了,你什么都不欠我的,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秦小爷淡淡一笑,“都听娘子的……”
夜已经很深了,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下人们都退下了,靠在床头的秦小爷虽然面无血色,但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自家娘子。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慕不言要走,他一把拽住了她,“娘子,外面雪大,这么晚了,夫君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呢?”
“你使这么大劲,手不疼吗?”他手指上那几个窟窿,都是她亲手扎进去的。
“疼啊……”他说着疼,但手里的力道却是一点都没有松,“可是我怕一放手,你就走了,娘子,陪陪我好吗?”他淡淡的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慕不言犹豫了很久,还是脱了外套,瑟瑟缩缩的躺在了他的床上,却离他很远很远,他们中间几乎还能再躺下两个人,秦小爷故意往她那边挪了挪,她又往外跑了跑,整个身子都挂到了床沿上。
“娘子,你再跑就掉下去了”秦长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拽进了自己怀里,“我全身都没有劲,手也很疼,别乱动了……”
听到他说疼,她果真就没有在动了,被窝里都是他身上的药香味,盈盈绕绕的,把慕不言全身都裹得发烫。
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顺着发梢一路向下,不对劲,不对劲,他的手……
慕大帅恶狠狠的拧住了他的手腕,“疼疼疼……手疼……”
拧了这一下,秦小爷才老实了,是真的不敢动了,但还是耐不住心痒啊,“娘子,你看我们成亲这么久了,现在美人在怀,软玉温香,夫君我怎么忍得住,反正我也没有力气,什么都做不了,就让我过过手瘾,好不好?”
“不行!”慕不言作势要掀被子走人了,秦小爷立马服了软,“行行行,我不动了,我保证什么都不动了,你别走了……”
今夜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上冰凌化水,滴滴答答的响着。
他是真的疼,也是真的累,不过多久,就倦意来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她在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面容憔悴,双眸轻合,可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就应该是这样啊。
“娘子,看着夫君的绝世容颜,是不是睡不着啊……”他闭着眼睛,絮絮叨叨的说着,“要是睡不着的话,那夫君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个男孩,他是前朝皇子,也是生来的奴隶,被当做狗一样养在朝廷里,非打即骂,备受欺辱,有一天,他们的国家要打仗了,他们的皇帝打不赢,欲大肆屠杀前朝之人,男孩还只有十三岁,为了家族数百条人命挺身而出,却不曾想……”
她均匀的呼吸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浅浅的低头,看了臂弯里的人一眼,睡颜如画,轻轻的笑了笑。
活着可真好啊,娘子,还能活着看看你可真好啊。
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也确实不敢讲完了:
却不曾想他遇见能一个十二岁就能打死狼的女孩,那时候他就发誓,十二岁就能打死的狼的女孩,必须是他耶律寒的女孩。
屋外的暖风吹了一夜,吹软了寒冰,也吹化了积雪,太阳出来了,像是给惨白厚重的路安城镀了一层金。
秦长生手指疼得厉害,一夜都半梦半醒,直到天微亮才沉沉的睡去。
慕不言是被敲门声吵醒的,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侍女向她福了福身,“少夫人好”
她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少夫人啊……”,她显然对这个新的身份很不适应,尤其还是在丞相府里,“你们还是跟着帅府里的人,唤我一声慕帅吧”
“诺”侍女又向她行了个礼,“慕帅,吴大夫嘱咐,这个时辰少爷要服药了”
慕不言端着药碗走了床边,轻轻的叫了他两声,“秦长生,秦长生……”
床上的人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慕不言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他,“秦长生,别睡了,起来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慕不言知道他肯定醒了,就是懒得起来,于是,她坐在了床边,“秦长生,你再不起来我走了啊,年底军务清算,我还有很多公务处理”
秦小爷蹭的一下坐起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别,别走啊,娘子,你干嘛动不动就要走啊”
“今天舒服点了吧,先把药喝了”
“我手疼,娘子,你喂我……”
“好,我喂你”
秦小爷脸色已经比昨日好很多了,但还是苍白得没有力气,眉如淡月,眼似温火,慕不言看着他,突生一种陌上花开,岁月静好之感。
“娘子,这药好苦……”他才尝了一口,就把头别了过去。
“良药苦口”慕不言温柔的敲了敲碗,“来,别跟个小孩似的”
“太苦了,我喝不下,让他们在熬一熬”
“再熬一熬也是这个味道”慕不言笑着摇了摇头。
“那,那我喝了,娘子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他可怜巴巴的扯着她的袖子,“我一会儿还想再睡一会儿,娘子你不能走,就在这里陪我,陪我一整天,好不好?”
“行,我答应你,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慕不言温柔的一笑,秦小爷伸手接过了药碗就灌了进去,苦得龇牙咧嘴的,躺下去之前还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不许走……”
“我不走,我保证不走”慕大帅一诺千金,秦小爷这满意的点了点头,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他拉着她的手,睡着了都不肯放,慕不言就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手指轻轻的化过他的轮廓,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眼睛,还有他的薄唇,这个人五分城府,三分儒雅,还有两分孩子气。
秦凛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
丘山进来的时候,慕不言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压低了声音。
距离除夕只剩下两日了,年底清算军务,明日就要上报兵部了,所有的事情丘山都已经处理好了,只需要她看一眼,盖个帅印即可。
当慕大帅说,让他把卷宗拉到这里来的时候,丘山整个人都不好了,整整两车的卷宗文案啊,更何况军营还在城郊。
“慕帅,这不好吧……您忘了吗?平阳城定下的规矩,卷宗不能出库……”
卷宗不能出库?什么时候定下的规矩?
慕不言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猛的一下把手抽了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是她……古衡!耶律寒胆子可真大,这次选人,怕是没过脑子吧!十年前魅惑古衡将军投敌的细作和现在的辰王妃是同一个人”
关于古衡最后的记忆,他们还停留在十年前驻守平阳的时候。
那一年,慕不言十五岁,丘山还只有十岁。
平阳城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北帝南枯透苦攻多日不下,祁蒙大将军下令死守平阳。
古衡将军当年风骨独傲,深得祁蒙大将军信赖,直到他买回来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奴隶,叫柔儿,这个柔儿能歌善舞,楚楚动人,古衡为了她,拿着平阳城的军事部署图投靠了北临。
后来,平阳城破,祁蒙大将军战死沙场,自那以后,南洛军营就定下了卷宗不能出库的规矩。
耶律寒竟然把用过一次的细作再送过来,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只可惜他百密一疏,古衡将军当年给那个细作画过一幅画,只要找出来,便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铁证。
“丘山……”慕不言回了回头,“你马上回军营,停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古衡当年给那个细作画过一幅画,找到之后,立刻送到辰王府!”
“诺”丘山低了低头退出去了。
今天的太阳很好,寒冬腊月里艳阳高照,总是能给人一种春天要来了的假象,虽然也没有温度,但看着也温暖了许多。
秦小爷一觉睡到了下午,睡醒了就闲不住吵着要出去走走。
还没走几步,秦小爷就没什么劲了,坐在了院子里的红梅相印之处,淡淡的吃了颗蜜饯,这些日子以来,他嘴里总是苦的。
“娘子,要过年了,这还是我们成亲之后过的第一个年呢,我爹也要回来了,娘子要是不喜欢和我爹一起过年,我们就回帅府去,我们一定可以过一个很好的年”
看着府里的奴仆们忙忙碌碌的挂着大红灯笼,慕不言惆怅上脑。
是啊,要过年,秦凛也要回来,可没了王凋手书,就没了翻案的证据,如果不能在秦凛回来之前抓住他的把柄,待他回来之后,只会更加步履维艰。
残雪盖着竹林,慕不言看见了一个上了锁的别院,不仅上了锁,门口还有府兵把手,“前面那处院子是什么地方?怎么还上着锁?”
秦小爷喝了口热茶,“那是我爹的书房,他不让人进去,临行楚州之前,让人锁起来了”
冬日里,天总是黑得格外早,晚饭的时候,秦小爷饮了几盏温酒,又服下了汤药,很快就朦朦胧胧的睡去了。
夜至三更,月朗星稀,慕不言掀开被子,拉开了房门。
她前脚刚走,床上的人就慢慢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