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之玉 第2章 女元帅选夫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深秋，城门外凉风乍起，满地花黄，枯草遍地，慕不言驻马路安城门口，望着残破不堪的城楼，久久的移不开的眼睛。

两个月前，北临大举南侵，南皇派丞相秦凛北上楚州与耶律寒和谈，和谈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冷面阎罗慕不言班师回朝。

大军一行两月，终于到了路安城门之下。

十八年了，她终于回来了，路安城变了很多，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是和当年一样浓厚。

她一身白甲，发髻像个男人一样高高的束着，左边眉尾一道伤疤狰狞得厉害，手持白缨枪，高高的坐在白马之上，随大军行进了路安大街。

百姓们鱼贯而出，万人空巷，挤在路边，都想一睹冷面阎罗的风采。

南洛王朝巍峨壮丽的皇宫，还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样。

慕不言行进两仪殿，跪在了大殿中央，“臣女慕不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于这位慕将军，朝野上下都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出身草莽，七岁从军，受祁蒙大将军一手提拔，枪法天下一绝，素有冷面阎罗之称。

自从祁蒙大将军战死平阳，她就成为了南洛朝堂里唯一可以和北临平南主帅耶律寒匹敌的人了，这三年边关战事渐缓，慕不言一直奉命驻守楚州。

若不是亲耳听到她的声音，满朝文武皆以为她只是生得瘦小秀气些罢了，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罗竟会是个女娇娥。

就连准太子辰王楚连城，都抬眼多上了几分心。

南皇已是老态龙钟了，但帝王之气未减分毫，“慕将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戍边十八年辛苦了，今日若有所求，朕必定应允”

“回陛下，臣女七岁从军，浴血疆场十八年，如今已年方二五，上无高堂，旁无亲信，现，只求陛下恩准，能在文武百官众位公子中择一位夫婿”

慕不言此言一出，朝堂上下哗然一片，议论纷纷，女将军公然选夫，这事可新鲜了。

南皇也愣了许久，才同意了这个要求，“哈哈哈……慕将军果然男儿作风，行事果决，传朕口谕，封慕不言将军为兵马大元帅，赐帅府，城儿，今晚合欢殿夜宴，就由你亲自操办吧，满朝文武家的适龄公子均要出席，让慕帅好好挑挑，慕元帅出阁，以公主规制筹办，普天同庆！”

“儿臣领旨”楚连城低下了头。

“谢陛下，谢辰王”

自从十八年前岳峰伏法，南皇可就再未封过什么兵马大元帅了，冷面阎罗，虽然是老了点，也是凶了点，但兵权当头，朝廷里各方势力都想攀上这门亲。

夕阳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了血红色，玄武门车马不断，络绎不绝，各位世家公子们都纷纷往皇宫西南角的合欢殿里去。

路安城近年来好慵懒之风，这些贵族公子们都穿得红红绿绿，打扮得粉头细面，花枝招展的，还对各自行头评头论足，像极了青楼里任人挑选的花姑娘。

听着这些人叽叽喳喳的，上座之上的楚连城十分的不耐烦了。

慕不言来的晚，穿着白色软甲，高高的束着发，像鹰一样扫视了一遍在座的这些人，目光直直的停留在了上座之上。

她看着楚连城，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漫不经心的抬起手，随意的指了指斜躺在角落里，还在和隔壁座喝酒划拳的狐红色衣衫，“就他了”留下这三个字，她转身就走了，一刻都没有多留。

楚连城看了看她选的那个人，脸黑了一半。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丞相秦凛唯一的儿子，秦长生。

丞相府这位少爷，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养在床上，故而取了“长生”这个名字。

直到三年前他病情才有所好转，才能略微下床走动。

这位小爷除了生得娇俏些，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吃喝嫖赌，养养都沾，是个出了名的小纨绔，还得了个诨名叫“秦小爷”。

秦凛原本势大，现在将相结合，最头疼的就是辰王了。

礼部把婚期定在了七日之后，说是慕大帅亲自选的好日子，这七日，楚连城屡次往帅府递了拜帖，都吃了闭门羹，不得而返。

大婚那日，天憋了一场大雨，沉闷得厉害。

全路安的百姓鱼贯而出，都在期待着南洛这场最大的喜事，从相府到帅府一路红绸接天，红色的鞭炮纸从街头纷飞到了街尾，像是空气中的血腥凝结成了片。

帅府大堂上，众位宾客都到齐了，眼看吉时将近，新娘子还未出来，新郎官却蹲在角落里斗蛐蛐。

礼部的侍女拿着凤冠霞帔在慕不言的房间里等候多时了，她还是穿着白色软甲，束着高高的马尾，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喧嚣嬉闹，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她站了起来，拿起立在旁边的白缨枪走了出去。

喜堂里很热闹，四处都贴着大红的喜字，挂着大红的长绫，慕不言穿着一身白衣进来，还带来了一队甲兵，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愣住了。

慕大帅抬手停止了奏乐，撤下了礼部的礼仪典司，瞟了一眼蹲在墙角斗蛐蛐的红色小人，“我们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你给我已亡至亲磕几个响头，你我就算皆为夫妻了”

“如此甚好，小爷我也喜欢简单”秦小爷满心欢喜的起身，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堂前，“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如此可不行”慕不言一声冷笑，继续说道，“大喜的日子，自然是得见红的”

“你放屁！”秦小爷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破规矩！”

“你若不行此礼，我就把你扔到弱湖里去喂鱼！”

“慕不言，你不要太过分了，小爷我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你……”秦小爷话还没说完，堂上的甲兵就拔出了刀，他瞬间变了脸，笑嘻嘻的认怂了，“你，你说的对……”

慕不言背过身去不在看他了，额头撞上地板的声音煞是好听，苍劲有力，余音绕梁，像是撞上了胸口一块腐烂的肉。

秦小爷额头已隐隐现出了血色，可她还是没有叫停的意思，在座宾客不乏秦凛亲信，堂堂丞相之子竟然在大婚之日被公然羞辱，终是有人坐不住了。

“慕大帅，下官倒不曾听闻我南洛有什么地方，大婚是不着红妆，还要见血的”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张大人，您孤陋寡闻了”楚连城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口，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孱弱的纨绔公子磕头磕到满额头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终是受不住，倒在了堂前。

慕不言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吩咐道，“带他去好好醒醒脑，招呼不周，各位自便”

未拜天地，未拜高堂，如此就算行完成亲礼了？

这喜酒喝得众人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唯有辰王楚连城泯着笑意。

路安城里都知道，这位秦小爷素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可如今被公然这么羞辱一顿，竟然还像个没事人，醒来之后额头上草草缚了根红绫止住了血，又跑到自己的喜宴上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所有人都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新婚之日就来个这么大的下马威，以后能有好日子过才怪！

但这位小爷笑得像朵菊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帅府宴席，日暮才散，沉闷的天终是兜不住了，闷雷一阵接着一阵，下起了瓢泼大雨，把这十里红妆都淋了个稀碎。

红室双烛照，妆嫁伴随之，慕不言独坐桌前，喝了好几壶闷酒。

秦小爷醉醺醺的闯了进来，酒壮怂人胆，他竟然迷迷蒙蒙的捏住了这冰山美人的下巴，“娘子，来，给夫君笑一个……”

自己堂堂兵马大元帅，竟然被当做青楼女子调戏，慕不言当即就冒了火，把酒杯拍在了桌子上。

可还未等她发作，面前红彤彤的人就又开口了，“不笑啊，那夫君给你笑一个……”

他说着嘴角果真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秦小爷本生得娇俏，现在醉意朦胧，更加好看了，慕大帅站起身，只一拳就把他揍晕在地了。

院子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枯叶连着树枝被撕扯，摇拽，落了一地。

秋雨寒凉，冰冷刺骨，她心里头闷得厉害，就站在雨地里，任凭着雨水，一遍一遍从头冲刷到脚。

枪出如龙，在对面的假山上重重的勾出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横眉冷对，寒枪直入，刺破了“国”字，刹那间，这块礼部千挑万选的好石头，碎了一地。

慕不言发泄完，看见了一柄油纸伞出现在了自己头顶，“慕帅新婚之夜，习惯舞刀弄枪？”楚连城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朗润如星月。

“参见辰王”她回过神来，连忙低头行了个礼。

“本王初见慕帅，就觉十分眼熟，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

“下官出身草莽，污了王爷慧眼”

“慕帅女中豪杰，更是我南洛栋梁，如何就择了一个那样的纨绔做夫婿了？”

“那王爷呢？”她仰着头问他，棱角分明，脸色白得发疼，发湿漉漉的紧贴着额头，满眼都是倔气。“三年前，王爷迎娶王妃的时候，心里可疼？”

她好像一个人，一个在十八年前就已经不存在的人，想到那个人，楚连城眼神都虚焦了，“慕帅此言何意？”

“下官失言了，告退”她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走出了油纸伞。

他是谁啊，他如今是权势滔天的辰王，静时温文尔雅，动时威震四方，他是内定的太子爷，还是南洛江山未来的主人。

他早已不是十八年前那个说要娶她为妻的连城哥哥了。

大雨朦胧，水雾漫天，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廊下的转角之处，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那个人红衣分明，酒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