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姜汤从冒着热气逐渐变得冰凉,两人根本无意去理会旁的。
待两人从浴桶中出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江霜寒才注意到薛烬肩膀上的伤口。之前大夫上药的时候她不曾仔细看过,此时看得清楚,新伤叠旧痕,他肩膀上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看着像是用布条包过的,尚未愈合的伤口沾了水,可想而知对伤处影响有多大。江霜寒思及薛烬之前身上的血腥味,一下慌张了起来。
江霜寒穿好了中衣之后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打算请大夫过来给他看伤。
薛烬悠悠地起身,看着她匆忙穿好了衣裳,跟欣赏美人画一样,身心都是餍足,待她的手已经拉开帘子的时候,才缓缓开口:“看桌上。”
江霜寒闻言停下了步子,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木箱子,打眼看去同翁贤先生那个极像:“这是方才一起送过来的?”他不提起,她竟没有看到。
“你来帮我包扎。”薛烬连一丝疑问都没有,便直接发号施令。
那日翁贤先生跟他禀报过,她身上的伤是她自己上药的。
薛烬让人去看她身上的伤的时候确实没多想,荒寒之地,身穿着破烂红裙而来,投怀送抱,他从一开始便没觉得她有多需要讲究。
在听到大夫说她会自己上药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还算懂事,没怎么往心里去。
后边儿又知道她还识字,不像是一般的流□□子,好似说过还会唱曲儿,只是他没听过,兴趣不大。今天晚上又见到了她的一项新本事,还会杀人,薛烬没察觉自己嘴角微微往上扬着,有点儿意思。
江霜寒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推辞,那药箱里面要用的药膏物什一应皆全,显然是大夫提早准备好了的。
她先找到烈酒,北地酒浊,虽看清洗伤口,却不知会不会加重伤口,江霜寒看着他肩膀外层被泡得发白的伤处,一时间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薛烬久等不到身后人的动作,正待转身看她,便觉得辣酒刺激着伤口,他肩膀下意识跟着颤了一下,愣是一声都没出。除过一开始的犹豫,江霜寒动作很利落,清洗,小心擦拭,上药,包扎一气呵成,从她的方向可以看到他额上的汗。
烈酒的刺激味道在营帐当中不断发散,熏得人脑袋发胀。
这个过程中,江霜寒没说话,薛烬也一声不吭,两人陷入各自的情绪当中。
江霜寒动作停下来之后,薛烬下意识伸手拉住她原本想要离开的那只手,纤纤玉手,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几乎是自然地转身,期待看到自己心中念着的那个人。
那张和记忆当中相差无几的脸此时正低着,脸上是两行清泪,目光也像她,只是那鼻梁上的痣实在碍眼。
他近乎强硬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不满意道:“哭什么?”
即便是薛烬也不得不承认,纵然她那颗痣惹得他心烦,可是看到这样梨花带雨的一幕,他的心头升起了燥意。
江霜寒被迫对上他凶狠的目光,可是她生不出一丝怯意,眼中全然是无怨无悔的钟情,面颊染上了酡色,她在这种时候一向很少说话,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切不言而喻。
薛烬骂了句“欠操”就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肌肤相贴,他才发现不对劲,她身上异常热,目光也沾着一丝混沌,依旧是毫不掩饰的爱意,那爱意更浓了一些。
他懒得去想别的事情,人在他怀里了,比寻常还要催情。
她身体发烫,给他的回应也不多,但薛烬却格外满足,他最后将手落在她的鼻梁之上,轻唤:“卿卿。”
薛烬直到第二日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她今日起得格外晚些,还是池山来了之后才发觉蹊跷。
池山今天原本是来找薛烬的,他来主营找薛烬大大咧咧惯了,掀了帘子就往里面闯,等再要往里头去的时候被薛烬拦住了,才意识到不对来。
他下意识只觉得,薛烬回来了,他便可以直接往里头去了,全然忘了现在已经多了一个江霜寒的存在。
直到被薛烬拦住,池山才挠了挠头:“江姑娘还没醒啊?”
薛烬抬眼看了池山一眼。
池山跟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样,他瞳孔震惊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这也太渣了!人都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了,还为你受了苦,你竟然连人名字都不知道?”
薛烬被噎了一下,冷脸反问道:“有必要吗?”
池山停住了,好像确实没什么必要,反正江霜寒不过是为了他存在,是为了他念着卿卿存在的,她叫卿卿最好,叫别的什么也无所谓。
“不对,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没起来吗?”池山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他看着眼前的薛烬,表情暧昧地挑了挑眉。
薛烬没注意他的多余表情,池山这么一说,让他想起来个昨天晚上自己忽略了的问题,他停下手下的动作,又往里面走。
床上的人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发白,还在沉睡着。
池山就站在外头,听见薛烬喊江霜寒的声音:“卿卿?卿卿!”他面无表情在心里骂了一句渣男。
翁贤先生还没探脉,只看了人的脸色之后便黑了脸,这老先生平时也是怕薛烬的,但是一到医病这种大事上面半点儿不马虎,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教训:“这人都烧了一晚上了你还又是淋雨又是折腾的,昨天晚上特地让厨子熬的姜汤你不喝便罢了,她一个女子身娇体弱的,现下是烧过了头,要是再晚来个一时半刻,大将军你就可以直接给这姑娘收尸了。”
薛烬沉着脸看着江霜寒一言不发。
池山瞥了一眼黑着脸的薛烬,在一边儿干着急:“不是,先生您晚些再教训,这人这会儿还有得救吧?”
他们军营中就没有来过女子,自知北地苦寒,女子体弱,再染了病,要给人养好确实是件难事儿。
大夫因着池山这一句话,直接将怒火全对准了池山,冲人吹胡子瞪眼:“我已经叫人去熬药了,喝了汤药以后,约莫晚上就能醒来了,醒来后你们可仔细些,别让人见了冷风。”
说完这番话,翁贤先生看都没看两个人,直接转身出去了。池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想喊他,要留下他做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大夫留在这儿能安心。
翁贤先生没离开多大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池山下意识就伸手去接,结果被身后的人抢先了一步。
他反应过来,讪讪收回了手。
薛烬将手上端着那碗汤药,走到床边讲江霜寒扶起来半搂在怀里,生硬地喂她喝药。
池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始终喂不进去,索性又往跟前走了两步,知道这位大将军就没这么照顾过人:“你行不行啊?不然还是我来吧。”
薛烬没理他,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轻晃着江霜寒的肩膀在耳边叫她:“卿卿。”
江霜寒早已经烧糊涂了,池山就没指望着这会儿能真的将人喊醒,正在他打算直接端过薛烬放在一边儿的药碗的时候,薛烬的轻唤竟然起了作用,虽然江霜寒没开口说话,可分明是醒过来了。
他重新将碗端了起来,这下喂食汤药顺利了不少,将那碗汤药喂完了以后,薛烬才将人重新放下,抬手试了试江霜寒额上的温度。
翁贤先生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快就有成效的药,那不是成灵丹妙药了吗?
薛烬像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见烧没退,又放下了手,表情自然,一点儿也没受刚才的动作的影响。
江霜寒的烧没降下来,人睡着了一直说胡话,不知道做了什么梦,额上全是汗,嘴上也说着胡话没停,只是那声音太小,他们都听不清楚。
没有一会儿,梦里的场景似是紧张了起来,江霜寒的眼里也多了一行泪水,这下他们都听清楚了那胡话说的是什么了:“将军,将军,将军别走,别离开阿降。”
营帐中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当中。
薛烬自然地握住了江霜寒的手,方才还在梦魇中的人瞬间被安抚了下来。
率先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的是翁贤先生,他本就气这两人不顾身体,这会儿见人醒了半分怪罪没有还念着,索性甩了袖子离开了。
翁贤先生说得那样严重多少有气他们不拿身子当一回事的夸张成分,喝了药之后没半个时辰,江霜寒逐渐转清醒了。
薛烬见她醒了,只跟人说再多躺一会儿便带着池山去了外面:“刚才说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现在说吧。”
池山朝里头看了一眼,将薛烬带到了营帐外面:“我还是想说,这个女人有些过于蹊跷了。”
薛烬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池山想到方才江霜寒梦里还叫着薛烬,似乎确实对他情真意切,还有薛烬不在的这几日,江霜寒也一直都规规矩矩,他迟疑不过两秒,又想到了方才薛烬照顾江霜寒的样子,这绝对是他见过唯一一次薛烬这么照顾别人。当然这其中有赵扶卿没给过薛烬机会让他照顾。
“你想想她昨天晚上杀人之后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狠的女人?”
“是没见过。”薛烬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到她手上握着那把带血的刀的时候的感觉,心情竟是难得的愉悦,“没见过才可贵不是吗?”
“我昨天可拷问过那几个士兵了,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刀就把王武了结了。”亲眼见过那死相,再想起江霜寒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冰冷,总让池山觉得瘆得慌。
池山半晌没等到薛烬的回答,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那笑意莫名让池山想到了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昨晚要不是他看到了她留在外面的沾着血的布条,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她。不过好在,她会自救,挺聪明。
薛烬眼中冷若霜冻:“兽困则噬,鸟穷则啄,更遑论人。”
不考虑旁的,只说这两人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山突然就想到,薛烬的心上人可是绝对不会手上握着刀子杀人的,那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莫说是持刀,连疾言厉色都不曾有过,薛烬这替身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她。
没等池山说话,就见薛烬突然审视地看着他,语气不满:“不是跟你说了别乱闯,她胆子小。”
池山:大哥,只有您会觉得她胆子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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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